本来我想到当铺去看看,但走到半路,就在平时到吉府来的外来车马停靠的那块场地边,一个小厮见到我,急急地说,大先生,有人在书房里等你。“我不在书房,怎么会有人进书房?”小厮说,霜芽儿在书房里陪着,她让我来找大先生。“是谁来了?”好像是医生那边的人,小厮一边在前面走,一边说。

我进书房,来人立即从椅子上站起来,握住我的手,说,医生出事了。此人说话口齿非常清晰,关于这一点,我印象极深。“先生,”我对他说,“你慢慢说。”“大先生,你不要叫我先生,我是在工厂里做工的。”“你慢慢把事情说清楚。”我让霜芽儿弄了茶来,替他端上,让他重新坐在椅子上,我手一伸,像片木板,手直接戳到他胸前,然后等着。

“大先生,医生那天在城里一个秘密地点和同志们聚会,讨论一些抗日的事情,”他咽了一口口水,接下来说话的声音比刚才更加清爽,而且语言也动听,我想这位在工厂做工的工人可以去电台当播音员了,现在他就在对我播送一篇关于革命医生被捕入狱的新闻报道,“会议从上午开到下午,一切情况正常,后来在下午五点多一点的时候,屋外街上的叫卖声忽然杂乱起来,医生他们知道可能是出了状况,就去窗口看,那是个在屋子之上阁楼间的小窗户,街上情况确实异常,医生他们决定立即转移,十来个匆匆走下楼梯,从屋子后门走出去,但没走几步,一个女同志想起来有一只包留在阁楼上,没取走,包里放着文件,这些文件是不能被敌人得到的,医生便和那位女同志回屋里阁楼上去取包,当取了文件包,走下楼梯时,屋子前面院子的门已被一伙人敲得震天响,医生要出屋后小门,那伙敲门的人已撞开门,冲进院子,医生为了掩护拿包的女同志,拔出身边手枪,躲在院里一棵大树后面,向冲进院子的人开枪,在进来的人中有日本人,也有汉奸,他们是想活捉医生,所以不向医生开枪,这就让医生争取到了一定的时间,医生躲在树后射击,那位女同志握着包,拿着机密文件,快速跑离现场,医生一直到打光了所有子弹才罢手,打死了一个日本兵、三个汉奸,之后被敌人抓住,现在医生被关押在大牢里。”“医生在牢里的情况怎样?”“这就是组织上要我来找大先生的原因,医生在牢里到底怎样,我们想托大先生通过关系,前去打听。”我不敢吱声,这事要是应承下来,是要去跟日本人打交道的,老过在这方面是行的,现在老过不主事了,吉府除了他,没人可以去和日本人交往。我说:“医生如此英勇,几个狱中小卒是可以对付的,你们组织上也不必过度担心。有关人员应该马上转移……对了,今天是你一个人来这儿的?”“在吉府门外还有几位同志,他们在那儿做着警卫工作。大先生,府里不是有位过下田先生吗?听说他可以接近日本人。”“他是汉奸。”“过先生是汉奸?不会吧,医生从未说起过这事,医生以前还同过先生一起做过几件事,这些事都是对抗日大业有帮忙的,过先生是汉奸,这事是由谁定下的?”“我们府里很多事都是由彩主儿亲自决定的,汉奸的罪名有多大?这么大的事情肯定是要让彩主儿来决定的。”“这么说,大先生也不是很清楚过先生的汉奸罪名应该是由谁来决定的,是不是?”“是,这么说,符合实际情况。”“大先生,我们要与过先生见一面。”“他被关了起来。”“为什么?”“他是汉奸。”“谁把他关起来的?”“彩主儿。”“彩主儿?关在何处?”“关在府里最破旧的院子里。”“这都不能算,是不是汉奸,要由组织上来定。”“老过不是你们组织上的人,他的事要由彩主儿来定。”“不,不,抗日大业是全中国人的事,吉府不能全管了。”“吉府没管外面的事,只管了老过做汉奸这件事儿。但老过还没被吉府处死。”“你们还要处死他,是吗?”“现在还没这么做,将来怎么做,还不知道,这要看彩主儿是怎么想的。”“你们吉府倒像一个独立国家,也有自己的领导人、自己的法庭法律。”“民国政府不管我们,我们又不让日本人进府里来管,所以我们只能自己管理自己了。”“彩主儿是领导人。”“她是府里的皇帝,我们都是她的臣民。”“汉奸罪名被定下了,过先生就彻底完蛋了,是不是?”“是这样。”“但我们仍想与过先生见上一面。”“你不能叫老过为‘先生’,他是汉奸,叫他‘先生’,让彩主儿听见了,你是要被赶出去的。”“请大先生安排安排,让我们见见老过。”“这样就好。”“你答应我们了?”“答应什么了?”“让我们见老过。”“我没答应。”“大先生刚才说:‘这样就好。’这不是答应了吗?”“不,我是说你不叫老过为‘先生’了,这就是好。”“没答应?”“没答应。”“我们见老过,是想向他了解一下狱中医生的情况。”“不可能,老过自己都在坐牢,怎么可能帮你们的忙?”他的口齿确实清楚,我与他反反复复讲了那么多关于老过的话,他的语音就像清泉流过高高的山岩,叮叮咚咚,清脆响亮,一点不杂乱。这事不能说定了。这是我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走了。在门口做警卫的那几个人同他一起走,但是走在街上,那几个人也是做他的警卫。

我等他一走,立即又想起要到当铺去一次。

<

状态提示:90--第1页完,继续看下一页
回到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