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筵席不过形势尔尔,现如今袁绍一除,朝中曹操一人独大,卞夫人此举不过是卖百官一个面子罢了,庸人碌碌,却也乐得其成。
唯独一人鹤发鸡皮,却是眉目端正,目光如炬。幽幽叹道“曹司空安然归朝,便是汉室福分,怎会有人不开眼的口出怨言?该是感恩戴德才对。”
离得老远,子桓都能听出这人话中的针对,不用多加思考,便知那是太中大夫,孔融。
孔融为人所知的事情有许多,他是孔子的第十九世孙,与蔡邕交好,能诗善文。可近来随着她的地位越高,更让人记住的便是他与曹操之间的相看两生厌。孔融喜抨击时政,自是拿曹操开刀,言辞激烈,几次惹得曹操不悦,却又对之无可奈何。
卞夫人却是微微笑道“既有孔大人吉言,妾身便先行谢过了。曹司空时常感念大人督导之德,特意嘱咐妾身好生招待,不知府中美酒,可合大人心意?”
孔融面色稍缓,捋捋胡须道“卞夫人舌灿莲花,闻者皆醉。”
好一番尴尬场面便在三言两语中化解,众人便继续说说笑笑,心中放松。曹植却是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酒,只喝的面色桃红,竟生出些女子妩媚之相。卞夫人挥了挥手,便派了几个丫鬟将曹植带回他自己别院去。
三子中,独曹丕稳重,却自幼成熟,至今生了些孤僻。曹彰武艺卓群,养在曹操身边,多年随军征战,成了个雄赳赳的莽夫。唯曹植自小才思敏捷,颇得卞夫人喜爱,奈何少年之后便沾染了酒气,怎么看都是个不成材的模样。
子桓望着曹植离去的背影,上半身搭在丫鬟身上,摇摇欲坠。下盘端正,尤其脚步稳健,怎么看都不像是个醉酒之人。不由得会心一笑,一扬手,便将手里的酒喝了个干净。
酒过三巡,要事既已谈完,宾客该散的便散了去。卞夫人揉了揉有些发胀的额头,露出些疲惫的神色,可再抬眼,便仍是以往那般自信优雅的笑容,周身散发着无法抵挡的魅力。
任旋上前扶起卞夫人,恭顺道“母亲,我扶你回房间休息吧。”
卞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嘱咐道“出嫁从夫,你总缠着我这个母亲作甚?桓儿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去与他说些话……”
卞夫人一边说着,一边将任旋往子桓席位上推。目之所及,那方席位却空无一人,再瞧任旋委屈的神色,卞夫人便厉声问道“大公子去哪里了?可有人看见?”
身侧的丫鬟均低下了头,无一人言语。任旋眸中精光微动,却仍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道“母亲莫急,方才子桓与我说,他去寻弟弟喝酒去了……即使子桓别院里‘那位’再催,倒也抵不过他们兄弟情深。何况子桓还要来与母亲叙话,怎能容得‘那位’翻云覆雨?”
任旋这一番话说的好像是在替子桓解释,可接连两个‘那位’,未尝不是意有所指。卞夫人淡淡笑着,抚了抚任旋的鬓角。“抓住男人的心,由不得旁人,即使我是桓儿的母亲,亦不能指点他去爱谁疼谁。旋儿,你要自己把握。”
卞夫人一针见血,任旋乖顺的低下头,诺诺称是。可无人瞧见的面上却是一副不耐烦乃至恶毒的模样,再抬首,则是扶上卞夫人的袖子“母亲,我先送你回去,再去瞧瞧子桓如何。”
卞夫人会心的笑了笑,便起身回院。
曹府此时的规模不大,正是个司空职位所对应的府邸。曹操姬妾众多,府里住的自是热闹。唯有征战沙场,带走了大部分子嗣,府里便只余些莺莺燕燕,十足的胭脂味,闻着便头痛不已。
与之相反,曹植的小院里种满了大片的迷迭香,到了秋季更是如火如荼的时候。秋风飒爽,一片紫色花海中,院中凉亭处正坐着两个人。
一人着宽松浅绿色长袍,乌发秀软随风飘扬,皓白的手腕抵在额角,似乎瞧着花上流蝶出神。纤细的眉眼,如同柳叶遮目,薄唇盈润,微一上扬便是迷人。
另一人则着靛青色长衣,头发端正束在头顶,白色发带幽幽的在肩膀处打着转。他润白的手掌一翻,转着手中的酒樽,仔细拓印着酒樽周身的繁杂花纹。眉眼与另一人极其相似,却添了些凛冽的意味。薄唇微启,笑意道“子建好兴致,连这酒樽都是绮丽华美,倒和今日着装相称。”
流蝶受惊翩然飞去,曹植才悻悻然收回了手臂,径自拿起酒壶向着子桓手中的酒樽斟个半满,抬手道“尝尝,这是邺城里出了名的醇酒,据说是万花楼老板造了个提纯酒的器皿,才酿出此等绝味。”
子桓浅尝一口,微微蹙眉“果然醇厚,只是若就这酒,怕是一壶下去便要睡到明日午时。”
曹植笑了笑,似有天真。“哥哥如此贪心,此酒我想方设法也只弄到这半壶罢了,今日怕是醉不了。若想不醉不归,待父亲和二哥拿下邺城,届时必定如愿。”
提及邺城,子桓禁不住愣了神,本是呛口的酒也一干而尽,惹得曹植侧目。
“一朝买醉,不是为功名利禄,便是为温香软玉。”曹植缓缓给子桓续上一杯,抬眸若有深意的笑道“哥哥是为哪般?”
为哪般?子桓不是袁熙那般保守之人,既然枭雄辈出,便该有自己一分之地,便要搏一搏。可洛真的心似有保留,博得她全心全意亦需苦心经营。如此一算,曹植说的话倒是句句说在要害。
又是一杯酒,子桓笑着开口,却是避而不提自己。“如此一说,你又是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