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思思只觉司马子萱似幽魂一缕,随时都会化作飘飘渺渺的青烟,刹那间,灰飞烟灭。
她的身体渐渐疲软下来,因失血过多,而微微晃神。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她要沉入池底的瞬间,熟悉的白衣身影,和他身上淡淡的清苦药香扑入鼻端。她知道她是真的支持不住了,在合眼的片刻,能望见一闪而过的出尘风姿,真是佳期如梦,恍如隔世。她彻底沉沦,甘愿让池水淹没自己,她放弃了求生意念,真的好累,好累,她想好好睡一觉,梦中勿扰。
风吹过杏子林,沙沙沙响。溪水淙淙,偶尔有几只小鱼跃出水面。一只白鹤独立田间,啄了一下白衣人的袖角,引着白衣人走入花间。
百花齐放,春意盎然,诗情画意般的花田,怡人心田。
一人长身玉立,遥望着北方苍穹,身侧白鹤伴随,那白鹤高傲的性子像极了主人。
那人面若傅粉,唇红齿白,目光灼灼,十分精神。他站在花田间看了好久好久,侧耳倾听林子里传出的鸟鸣声,陶醉不已。他深深地吸进一口气,缓缓吐出,垂眸凝视脚边的一朵野花,即使被踩断了根茎,那野花还是有一瞬间的美丽,不甘被灭。
他笑了,许久没有这般笑过,发自内心的微笑。
洛君城想到屋里的俏人儿,一切烦恼都烟消云散,只要一想起三天前的黑暗,他幽深的眸子立刻迸出杀机,四周寒气透人,奴婢们惊退,不敢靠近温润如玉的温雅公子。
三天前,他从四面危机的竹屋中救出了命悬一线的左思思。他闭上眼,想到那一刻,怀中轻若无骨的左思思,惨白脸色失去了生的气息,他不由得心惊肉跳,魂飞魄散。他猝然撑大双眼,恨怒之色一目了然。
洛君城从死亡谷里救出了左思思,他终于再次见到了她,怎容许左思思脆弱的离开。多少次梦中惊醒,那张令人屏息的容颜纠缠着他,不管他冲多少次冷水,都无法赶走脑海中唯美身影。
他痛苦、难过、懊悔,却甘愿沉沦。
洛君城抬脚走上台阶,在最后一级台阶上立足,心中忐忑不安,金光洒满地。
一人从光中缓缓走来,眼角眉梢一片金粒子,她用力睁大眼睛,只觉那团金光逐渐现出人的模样,清新而美好。她伸出一只手,想留住那片金光,却摔下了床沿,跌倒微凉的地上。光中那人面色一变,箭一般飞过来,抱起地上的她,呵护备至,语声轻柔:“怎么不在床上好好休息,摔疼了么?”
左思思摇头,伸出去掐那人的面皮,掐出一片红晕,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清苦药香,她惊电般咬上那粗粗脖颈,丝丝鲜血冒了出来,她松口,舔去嘴角新血,看住那脖颈上的一圈齿印,始知不是梦。
是洛君城,真的洛君城。她“嘤咛”一声,靠在他宽厚的胸膛上,在他怀里肆意蠕动,手中分量加重,手臂酸麻,他却不愿松手,一松手,那美丽倩影便跑了。
她低垂眸子,泪光藏进深深睫影里。她贪婪地嗅着他身上好闻的甘甜药香,狠命抱住他,吸着那清苦药香。
鬓角濡湿,有泪流下,不,不是泪,她高兴疯了,怎会有伤心泪水,她猛然抬首,手触摸到那团粘稠,她杏眼圆睁,急着跳下,落到地上,摸出丝巾温柔擦拭他脖颈上的红血。
洛君城反握住她的手,淡淡道:“不用擦了,过会儿就干了。”
他说的一脸轻松,毫不在意,又语带关怀,她动容,内心的酸苦和惊惶,化作一腔泪水全涌了出来。
洛君城轻轻拥她入怀,她顺从地伏在他胸口,放声大哭,想将过去的不堪和羞辱统统赶走。
岁月静好,莫过于此。
她抬首,有太多的话要对洛君城说,却不知从何说起。
洛君城见她把玩着腰间玉佩,他已了然,多年养成的习惯,她还未改,只有心情紧张的时候,左思思才会不停地玩任何她能拿在手里的东西。一线天光隔在两人中间,这么近,近的伸手可及,但没人敢轻举妄动。
她娇羞模样引他开怀大笑,洛君城终究先开了口:“思思,还记得这间小木屋么?”
左思思侧首,眼角余光掠到了屋顶,无限感慨:“当然记得。我十五岁生辰那日,冰天雪地,爹爹赶不回来替我庆生。我便大发雷霆,摔坏了一屋子东西,吓得婢女们花容失色,像遇见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我多么期盼爹能陪我过生辰,可他从来都没有陪过我。那晚的月亮好圆,雪纷纷扬扬地下着,我独自一人坐在高高的屋顶上,对月饮酒,煮着一锅红烧狮子头,袅袅香气令人垂涎欲滴。就在那晚,你披着黑斗篷,黑斗篷下是一袭白衣,跟雪一样白,从杏子林间缓缓走出,你含笑的眸子是我眼中的星子。”她的眼睛渐渐模糊,呢喃道,“刹那间,你便坐到了我身旁,说我的酒喝起来像白开水,一点儿味道都没有。其实我那时的心情,何尝不是这样。你灌我喝下一整坛竹叶青,迷糊中我问你这坛酒是哪里来的,你说是从我爹爹床下偷来的。我喝得醉醺醺,毫无知觉,你却清醒万分,吃下一锅红烧狮子头。第二天,爹回来,闻到一屋子酒气,回到房间找他的藏酒,一坛都不剩,他傻了眼,笑呵呵地让我学针线,那段时间,我经常戳破手指,十根手指面目全非,十指连心,却没有痛处,只有丝丝暖意。”
洛君城沉声道:“那时是最美的时光。”
左思思笑指道:“这话说得多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