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的一场雨刚刚止息,已经是卯时过半,天光逐渐敞亮起来,天色却还是灰蒙蒙的。今年,颉国的雨季早来了一个月,自五月起,雨就断断续续的一直未曾停过。
景雎原本就睡得浅,察觉到窸窸窣窣的声响,他睁开眼,看见模糊的光线中,身边的人披衣而起的身形,问:“有事么?怎么不多睡会儿?”
栾无咎含混的“嗯”了声:“要去军营。”
“不是昨晚才回来么?怎么这么快又要走?”
“军务积了一大堆,必须得去处理一下。”“不用过朝食再走么?”
“不了,你自己吃吧。”栾无咎很快穿好衣服,佩好长刀,不发一言的出了门,头也不回。
屋外模糊的光线从打开的门的缝隙里透进来,又一闪而逝。房内重新陷入黑暗之中,唯有幽幽的熏香味道。
景雎独自在黑暗里待了了片刻,然后坐起来开始穿衣服。贴身裁剪的衣物遮住了他精健的胸膛,也遮住了胸膛上残留着的欢爱红痕。
察觉到栾无咎的变化,是在他成为细作之后,外出秘密见百里煜的那一夜,栾无咎究竟是否知道这件事,他并不知情,可从那时起,他就比起前沉默了许多,回家后也不再和从前一样甜言蜜语,温柔缱绻,每次都是步履匆匆。原本心心相印的两个人,如今即便睡在一起也觉得隔了一层膜。
他这才察觉。原来他们两个人里,主动的那个总是栾无咎,他会问他日常琐事。也会告诉他自己在军营里发生了些什么。但现在不同了,两个人聚少离多,各自忙着各自的事,相对时却总是无言。
府中的侍从曾对景雎说,上将军待您,和从前那些娈童都不一样,您可要知足。他对自己的情意他心里清楚。想要找个机会缓和一下两人的关系,却总是找不到合适的时机。除了分内的事之外。他还要处处留心楚高阳的动静,有时要向百里煜报告自己所得的情报,整日里奔波忙碌,回到家倒头就睡。栾无咎本来回来的日子就少,这样一来,他更没有精力和时间来弄清楚他究竟怎么了。
上次栾无咎生辰,本来说好了清晨就回,可后来他又派人告诉他要回来晚一点。景雎左等右等等不到他,自己去了常去的百阅茶肆,遇到了白襄,无意间谈起,倒是弄清了他心中一直以来的一个疑问。回府后栾无咎早已等着他,他本想问问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可那日喝多了酒。又错过了一次释疑的机会。
等楚高阳的事解决了再说吧。他心里这么想,然后起床洗漱用朝食,接着照常去司寇府处理公务。
司寇大人楚高阳早就到了,他进去的时候,楚高阳正拿着一张邸报,唇边带笑。道:“‘南方十一郡数万顷良田被洪水淹没、数十万国民流离失所’?呵呵,我等得就是今日。”
他一惊:“大人。您说什么?”
楚高阳将那羊皮纸递给他,脸上仍带着笑意,仿佛方才他看到的不是什么灾难发生了的消息,而是一件喜讯。
景雎将邸报上的文字匆匆浏览一遍,只觉得越看越心惊。怎么会这样?
短短几日之内,伊川河水暴涨,挟裹着泥沙奔流而下,在南方下游河段冲破河提,淹没良田无数,数十万国民房屋被淹,流离失所。
怎么会这样?
“看完了就去做你的事吧。”楚高阳收敛了所有表情,神情淡淡。
景雎抬起惨白的脸:“大人?”
“我只是司寇,主管刑狱,洪灾可不归我管辖。”
楚高阳说的在理,洪灾的事他的确管不着,而且也管不了。可景雎一想到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庶民们,心就急的火烧火燎,而他独自一人又力量太小,根本有心无力,只好寄希望于出身贵族,而且官职比自己高的上级。
他这么做完全是病急乱投医,楚高阳本就不是心系苍生心怀仁念的人,怎么可能去救灾?
“大司马府那边传来消息,今晨百里煜已经派秦楼越先行一步了,他自己这会儿恐怕也要出发了。”
景雎闻言,抬首望向门外。
楚高阳见他神情焦急,笑了笑:“楚氏在南部也有很多商行店铺受灾,我迟早也是要过去看一看的。”他眯起眼,道,“顺便,帮帮大司马大人的忙。”
“大人,属下可否随行?”景雎急急的道。
楚高阳看了他一眼,笑了:“当然,你可是我的得力干将。”
同样在早晨得知消息的,还有弄玉。他匆忙赶往大司马府,百里煜那时正要出发去南部,他便也跟着去了。
越靠近南方,道路也越难行。良田和道路被浑浊的河水连成一片汪洋恣肆的大海,在灰蒙蒙的天色下,看得人心生荒芜。
天灾无可避免,最重要的是,不能让人心把天灾和变法联系在一起,若人民对新法失去信心,肯定会阻碍变法的进程。因此,百里煜和秦楼越负责聚集灾民、搭建临时避难点、开仓放粮、安抚人心。
而另一方面,疏导洪水治理河川也是必要的,弄玉便去和处于洪区的十几个郡的郡守一同商量该如何治水。
三个人白昼黑夜颠倒的忙绿着,连着几日马不停蹄的奔波,才好不容易将一部分人心安定下来。
回子午郡郡守府的百里煜通常都是筋疲力尽,头沾上枕头就能立刻呼呼大睡,卯时刚到就有侍从叫醒他,接着再忙翌日的事。
好在这几日局势和人心都已经稳定下来,许多事情不再那么紧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