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夜间,昭离身上的愈合了三分的伤口又裂开来,夜间竟痛得睡不着。t外面淅淅沥沥的雨落下来,打在空阶上,在万籁俱寂的夜里发出空寂冷清的声音,她便靠着软枕,静静的听了一夜,心里无悲无喜。
连着好几日,公良乐都会过来为她看诊,然后就在她的寝居里边煮药边与她谈天。多数时候两人都是沉默着一语不发,可昭离却有种彼此的心靠的很近的感觉。
看着他缓缓搅动汤药的动作,心里就无比安定平和,仿佛外面的那些是是非非、勾心斗角,再也与她无关。
“我记得那年我出使沧国,你说自己是为沧王做事,但我又觉得你与丞相庄无韫关系匪浅。你到底是……”昭离是担心他在二主之间周旋,一不小心会有生死之忧,所以才问。
“你自己的事都担心不过来,还有空为我忧虑。”公良乐看着她淡淡一笑,“目下我只能说,我会保护好自己。有些事我不便告知你,却也不想撒谎欺骗你,等以后沧国局势安定些,我再慢慢与你说。”
“那就好。”昭离将视线转向窗外,只见外面一株芭蕉清新如洗,在阳光下舒展着宽大的叶子,心情便明媚起来。她看了看独坐火炉前姿态娴雅的男子,笑着道:“我只道你是那读书种花、弹琴煮茶的隐士,却没想到你也能在官场纵横自如。”
“‘纵横’谈不上,‘自如’也未能达到。”公良乐笑得温凉,“这太史令虽说只是记录沧王言行的官职,可若涉及到‘权’之一字,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阿乐你也会争权么?”
“不想争。但有些时候,不得不争。”公良乐深深看了昭离一眼,“还有——”他忽然低了头,目光似有不忍,道,“你的身子遭受多次重创,虽然已经痊愈,可依旧很虚弱,可能日后,会承担不起生育的重任。”
昭离静默片刻,才淡淡的道:“也许对于一个女子来说,无法生育是一件很残忍的事,可我连以后自己是否会嫁人都不知晓,目下还不想让这个问题困扰自己,所以呢,还是忘了它吧。”
公良乐这才算放了心,笑道:“你能这样想就好。”
沧使侍卫随从、仪仗车马于十月末浩浩荡荡的离开颉国,一路向南行来。方一进入沧国地界,随行斥候就放马到前方百里之内打探。
车驾正驶在随州郊外的涿鹿原上,前方却早已有一行衣饰华丽的人在等候,见了正使仪仗,连忙肃身高声道:“臣雷武义,奉丞相庄无韫之命,在此恭候我王顺利回国。”
车辇之中的男子嘴角牵起一丝笑,道:“庄无韫还真是心急。”
待随行侍从打起帘子,他出现在众人视线之内,昂然立在车辕之上,笑道:“从弟有心了,待我回到国都,定要好好犒谢从弟监国之恩。”原来这个男子,不是成候之子庄无韫,而是如今沧国的一国之主,十九岁的沧王,庄祈。
为首的臣子身形雄壮,动作干练。他一躬身道:“臣备下了一应饮食,我王一路劳顿,不如就在这涿鹿原歇息一个时辰,我王以为如何?”
庄祈微微一笑,道:“也好。”随即就有一个侍从跪伏在车辕下,庄祈便踩着他的背下了车。
雷武义一挥手,一个侍从将一个宽大的主席垫在地上,接着一行侍从捧着杯盘酒盏美酒佳肴依次将之搁在庄祈面前。
其中一个侍从伸出纤细双手将手中的菜肴放在竹席上时,庄祈一直未曾聚合的视线落在他清秀的脸上,然后微微一笑,执起面前银箸夹起漆盘中一颗绿莹莹的豆子,递到他面前道:“来,你替我尝一尝。”
饶是众人对沧王的乖戾做事不按常理习以为常,见到此情景也愣住了。
小侍从惶恐跪下,正要张嘴吃下去,一旁的雷武义突然脸色大变,慌慌张张的过来,躬身道:“我王,这饭食都是臣下亲自监督命人准备的,绝对没有问题。”
“翡翠豆我不喜欢太咸,我不过是叫他尝尝咸淡,你何必如此惊慌?”庄祈笑了笑,道,“不过,这样做的确不大合适。”
那臣子连连赔笑,瞟了那个小侍从几眼,退到一旁时悄悄抬起袖子拭了额角的汗。
众人以为他是说,他一介国主亲自喂一个侍从豆子不合适,却听他续道:“他又不知道我说的‘咸’是怎样的标准。”
然后他对公良乐道:“阿乐,你来给我尝一下。”右手极为自然的将握着银箸的手转向坐在不远处竹席上的年轻男子。
旁观众人立即露出暧昧的神色——公良乐自三年前回国,便被任命为太史令,且因为职务原因与沧王经常在一起,国中一直传闻两人关系非同寻常,现在看来,多半是真的了。
沧国与颉国不一样。颉国男风盛行,沧国人却少有接受断袖之人的。不过庄祈既然是一国之主,外人断然不敢在他面前说三道四,不过是在背后议论罢了。
公良乐隔着距离看了看那颗被夹住的绿豆,脸上没有平素一直挂在嘴角的淡淡笑意:“可以。”如此肯定的语气,像是已经吃过一般。
那个跪着的小侍从有些不解的看着他,似乎是不明白这个太史令为何连国君的话都敢违抗。
更让众人惊讶的是,一向最讨厌别人不从命的庄祈也没有恼怒。他收回手,将那颗翡翠豆送进自己口中,嚼了嚼,笑道:“嗯,不咸。”
而后他让小侍从退下,其余的侍从才得以继续上菜。
各色菜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