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晏南风的病情时好时坏,发狂的时候乱吼乱叫,有次还打伤了家丁。晏荣无奈,只好把他锁进屋子里。晏东篱隔着窗棂看进去,兄长坐在床上,长发散乱,双眼已经呆滞,嘴里不停嘀咕着含糊字眼。
他悄悄退出去,在后园寻到已有段时日未见的父亲。晏荣独坐在其中,须发花白,身影甚是落寞。晏东篱眼底微热,静静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父亲,其实我这里还有……”
晏荣摇头,神情有几分了然:“不必了。有盛必有衰。晏家此番遭难,倒让我把人心看得更清楚。我已经通知放债人三日后来收宅子,晏家的所有营生也都在寻找下家。大半辈子都耗在赚钱上,如今终于有机会停下来好好休息了。”
老人微笑,眼角皱纹温柔堆叠:“在乡下和亲家公把酒话家常,想来也是美事一桩呢。”
他轻拍儿子肩膀。
暖阳微斜,空气中花香四溢。
临搬家前,晏东篱去了趟松竹馆。几日不见,那人已是消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见到他来,灰败的脸上便现了几分光彩。
时歌倚在榻上重重咳了几声:“我以为你再不会来。”
晏东篱把一干地契房契放到桌上:“我要走了。这松竹馆便送给你,算是对当年救命恩情的报答。“
“其实你不必做到如此,你并不欠我汇叮突然高声笑了起来,深陷下去的眸子亮得骇人,“当年救你的并不是我。我这咳症也是小时落下的病根,根本就和你无关。”
“我早就厌倦扮作你的救命恩人!这样说出来,当真痛快!”
他的语气里刻意带了讥讽。这样说着,却到底忍不住去看他。身材修长的男子离他几步外,因着逆光,看不清他此刻神情。
晏东篱动作一滞,最后仍是用镇纸将那几张凭据压好,然后转身离开。
……
家丁已经开始收拾打包。晏南风怔怔坐在庭院中,怀里抱着只不知从哪拾到的小狗。晏东篱伸手替他整理衣襟。有婆子拿了样物事过来:“二少爷,这是在您书桌屉子里找到的。看着像是旧物,您还要不要留着?”
那是一方成色普通的旧帕。当年被救起后就缠在他的手掌上,像是用来包扎他手上擦伤的。他病好后曾拿着去还时歌,时歌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只让他赶紧丢掉。他想了想,仍是妥妥收好。
他从婆子手里接过那方帕子,细细瞧了两眼,只觉一阵释怀。正想着要丢掉,耳边却传来一阵说话声。晏荣和罗适意有说有笑地走近。晏东篱忙抱拳施礼。
晏荣偏头对罗适意道:“听你说得甚是有趣。你再和我说说,阿素少时还做过什么大胆的事。”
罗适意瞧到女婿手里那块帕子,捻须哈哈一乐:“倒真是有一桩。那时她娘亲从织布坊拿了块边角好料,阿素便用它做了块帕子。用心绣了几瓣桃花,还特意加上自己名字。后来跟我来了趟池州,便弄丢了。”
那时罗适意还在书坊挑书,少女已不知何时偷偷溜了出去。他在原地等了好久才看到女儿匆匆返回。一身湿透,小脸也冻得发白。罗适意连忙问她出了什么事,少女却仰着脸骄傲笑了:“爹爹,我方才救了一个人呢。”
“救人?那人如何了?”罗适意吃了一惊。
“应该是没事了。我怕你等得着急,恰好有人过来,我就把他交到那人手里了。”
少女连打了几个喷嚏。罗适意连忙抖开棉衣给她披了过去。
罗适意止住话头。两个老人同时看向脸色奇怪的晏东篱。
男子颤抖着手指铺开手帕。手帕早已褪了色,那几瓣桃花,还有绣在中间的小小“素”字却仍是清晰得很。
……
谢天意抹抹嘴巴上的渣子,拎着几大包糕点满意而归。待看到那抹修长身影,很是吃了一惊。想把那些吃的藏起来已经来不及,她硬着头皮走过去,呵呵干笑道:“我想着以后不能经常吃到了,所以才……”
晏东篱却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视线胶着在她脸上,一双眼睛明亮如星。
他的眼神里,似乎藏了她不知道的故事。
“让我抱抱你。”
在人潮拥挤的池州街头,他就这样不管不顾地紧抱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