殇帝派来的特使,巡查完沧州便很快的回京了,说是巡查,不过是沧州官员陪着康王爷好好玩乐了半个月。
沧州官员纷纷弹冠相庆,暗喜这帝国腐朽,皇帝昏庸,官员昏庸,均无心政事,这翻覆天下之日,只怕也不会久待了。
然而陈子骞,却再也没有展过笑颜,郭怀祯之言句句刻在他的心上,日日入梦,那言语仿佛来自幽冥的诅咒,令他每晚都惊出一身冷汗。
亦没有人知道,掌管两州辖地的陈都统,每日第一件事,便是确认那个熟悉的身影还在不在安平城内,有没有受了郭怀祯的蛊惑,前去帝都,为父报仇。
陈子骞甚至不敢与荇儿相谈此事,害怕一个言语不慎,反而激的她执意行事。
那个纤弱的身影一日日愈发的瘦了下去,陈子骞,疼在心中,却手足无措。
然而还有更严峻的事情在等待陈子骞,既然见识过郭怀祯的深不可测,他曾提及的手段,却不可不防。
于是,又是一年轮回,寒冷的冬季再一次到来,当中原大地降下第一场大雪之时,郭怀祯,终于出手了。
永州,中州两年灾荒战乱,虽然今年被帝国收复,却以民生损耗太大,至一年末入冬时,灾民过百万,饿殍遍野,万里大地一派凄惨的景象。官府终于无力救济,失去了耐心,便欲将灾民分遣至周边各州,然而中原势力割据,各自为政,自然无人回应,官府便一不做二不休,动用军队驱赶流民,不过半月。已集结几十万灾民,而目的地,正是最为富庶的沧州。
这件事,郭怀祯自始至终没露过面,驱赶难民,是殇帝不仁,不收难民,是沧州不义,一石二鸟,既损了殇帝的名声。为以后继位铺路,又伤了陈子骞的实力,另他不能对自己造成威胁。然而这一计谋却建立在数十万流民的性命之上,当真是视人命为草芥,一人功成万骨枯。
这,便是帝王之道嘛?
陈子骞心中颤栗不已。
然则数十万流民已经渐渐入了沧州,收还是不收?
陈氏的幕僚吵的不可开交。汤永寿第一个不同意收纳流民,为成大事不择手段,本就是他的信念,收了数十万流民,得了空名,却损了实力。残忍无情又如何,如殇帝之残暴,不依然稳坐天下。有朝一日掌了权,天下悠悠众口谁人敢说。
然而几十万流民在中州游荡,满目凄凉之景,日日死尸遍地,灾民析骸而炊。易子而食,任谁看到不会生出怜悯之心呢。
荇儿既知此为郭怀祯之计谋。然而日月盟治理中州之时,宁愿自己腹中饥饿亦要先顾及灾荒百姓,后日月盟倾覆,未必与昔日全力救灾而忽视兵力无关,所以广华城灭时万兵皆兵,皆是因为领过日月盟的忠义之情,成大业而踩在万民尸骨之上,道理没错,可是她做不到,就如同十三年前她的父亲,镇安王郭秉德也做不到一样。
荇儿便甩手出了议会厅:“自今日起,我便以自己薪俸救济流民,断然不求官中一个子,如有志同者,请与我一道。”
便有数十人纷纷随她离了席,汤永寿恨的摔了杯子,陈子骞眼中目光闪烁,凝眉不语。
自那天起,荇儿便弃了所有的事务,流连与流民扎营之地,筹款筹粮,日夜不息。
汤永寿气的指着陈子骞的鼻子训斥:“凭她父亲的兵法如何精妙,今日有我没她,有她没我,便将她逐出沧州,此生再不相见,由她自生自灭。”
陈子骞垂手受训,不发一言,汤永寿拂袖而出,留下一句恨恨之言。
“骞儿,你迟早要被这个女子害死!”
被她害死么,陈子骞心中苦笑,那也不错,反正这世间,也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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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州,永州与沧州一直僵持了半个月,沧州扛着天下人的唾骂,始终不收流民。
然而十一月的第一天,寒风萧瑟,一场绵延万里的大屠杀开始了。
流民中藏有盘踞日月盟之残部,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中州永州的帝国军,在沧州边界集结,一条长线排开,如吞噬生命洪水,所过之处,大地一片殷红颜色。
逸城下。
宁城下。
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久久散不去,久无战乱的沧州大地,今日却被鲜血浸染了泥土。
这一场屠杀,流民们哭喊着拍打厚重的城门,哀求着最后一丝的生机,城门内,守城的士兵被哭喊声声绞着心,在心中痛恨起自己的职责。
终于,屠杀蔓延到了安平城下。
消息传来,荇儿一早便急急出城,却城门大锁,她怒目而视守城之卫兵,卫兵深深低下了头。
“雷参军,小的也是奉命行事。”卫兵满脸都是恐惧之色:“昨日将流民赶到了城外三十里的地方,今日必然杀到城下,若开了门。。。”卫兵不敢说下去了,身子微微颤抖起来,他眼前现出了那屠杀的惨状,良心已然开始备受煎熬。
荇儿心知再说无用,毅然转身离去,直闯入沧州府衙议事厅中,陈子骞正与几位幕僚商议,她便重重的推开了房门,不顾众人讶异的目光,径直冲到陈子骞的面前,大声质问:“陈子骞!沧州大地上,血染千里,你当真无动于衷?你当真不怕夜晚安睡时,那千万条索命的冤魂?”
陈子骞挥了挥手,示意余人退下,众人便低头离开,带紧了房门,直至室内回复了安静,陈子骞才缓言道:“殇帝犹自稳坐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