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城,顺着大路行了约有大半个时辰,才拐进一条颇为宽敞的青石板街,街道两旁高墙耸立,几乎见不到几个行人,曼春等人的车经过几座牌楼,眼看着过了安平侯府的大门,拐了个弯儿,在西角门处停下了。
虽说是角门,却也气派得很,油亮新漆,彩绘门檐,礓碴石阶,黄铜的兽面铺首衔环,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出来了十来个仆役,垂着手,嘴里喊着“恭迎姑太太回府”,唰拉拉跪倒了一大一片。
比泉州唐府的正门还气派。
唐妍虽已经是出嫁女,却是这支车队领头的,她端庄地坐在车里,沉声道,“都起吧。”
跟车的婆子叫道,“起吧!”
这些仆役却没有听从吩咐起身,领头的管事是个中年男子,穿着颇为体面,微微有些发福,他双臂一撑,又喊道,“恭迎姑娘回府。”
听见唐妍在车里一声冷哼,跟车的婆子微微不安地回头看了一眼,转头道,“磨叽什么,还不快去开门!”
中年管事这才起身,吩咐左右,“都愣着做什么!开门,开门!”
唐妍冷冷地看着这些人,问那管事,“有日子没回来了,什么时候这府里改了规矩?得亏今儿人少,要是哪天老太太和太太奶奶们出门上香,一大家子人单单在这儿等着让你一个个跪完了再进门?”
管事背后一紧,不敢答她的话,只躬身道,“姑太太快请进,主子们一早就吩咐了,说今儿姑太太回来,都盼着呢。”
唐妍淡淡一笑,看也不看他,对花嬷嬷道,“看来今儿有人想给我找不痛快。也不知如今是谁掌着中馈?真该教教这起子眼里没人的,见了人该怎么请安道好。”
“……”
唐妍冷哼,“走吧。”
这些人貌似恭敬,却明显不将她的话放在耳边,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根本就是来给她添堵的,真是癞蛤·蟆趴脚面——不咬人,膈应人。
若不是要把唐曼宁和曼春姐妹两个安安稳稳地送回侯府,唐妍压根也不想登侯府的门,还没进门就被这些人坏了心情,她心里着实憋了一股气。
外头的事曼春都看在眼里,她看看童嬷嬷,轻轻摇了摇她的袖子,小声问道,“这人是谁?”敢在姑母面前耍心眼儿,这人也真是胆大。
童嬷嬷透过窗纱瞧了两眼,摇摇头,“瞧着眼生,兴许是这几年才提拔上来的。”
过了穿堂,在二门处下了车,曼春抬头看看这比刚才的大门还精细漂亮的垂花门,微微挑了挑眉。
唐曼宁这时也下了车,她神色有些紧绷,不知是激动还是紧张。
未等曼春细想,便被婆子们簇拥着上了轿子,坐着轿子又走了一阵,经过了花园、戏台,曼春透过小窗看见各处画栋朱帘、广厦细毡,可谓穷工极巧。
想到几年之后这一切的富丽堂皇都将不再,曼春心里不免百味杂陈。
沿着廊道过了戏台,又经过一大一小两道花厅门,便到了一处颇为大气的院落——庆僖堂。
又有几个穿戴得颇为体面婆子簇拥上来,引了唐妍等人下轿,廊下站着的丫鬟见她们来了,先福身施了一礼,便转身掀开门上的竹帘往里头禀报了一声,“姑太太、表少爷、表姑娘、大姑娘、二姑娘来了。”
唐曼宁和曼春互相看了一眼,没有吱声。
这庆僖堂院子颇大,正房七间九架,两侧各有厢房,地上铺了大块青石,东西厢房的两边还有一圈略矮些的围房,门窗都紧闭着。
唐妍等人停在青石甬道上站定了,就等着里头的人请她们进去,可谁料想,她们却在日头底下足足晒了一刻多钟,里头才出来了个美貌丫鬟,穿了件松柏绿的蕉布比甲,下头一条素色百褶裙,腕子上只戴了枚玉镯,却是水头通透,细润洁白如羊脂,显然不是俗品。
“姑太太,表姑娘,姑娘,太夫人让进去呢。”
唐妍此刻已经冷静了下来,她看看来人,笑道,“有日子没见了,你可好?”
这丫鬟名叫珍珠,是唐太夫人方氏身边一等信重的大丫鬟,端庄淑丽,八面玲珑,最能明白太夫人的心意,管着太夫人的私房,上下十分周全,听了唐妍的话,她福了福身,“劳您惦记着,快请吧。”上前去挽着唐妍,使了个眼色。
唐妍微微颔首,让她托着自己的手,挺胸抬头的进了屋子。
曼春跟在姑母和姐姐后头,身边是李姿,甫一进去,就觉得迎面一阵凉意,跟外头完全是两个世界似的。
绕过一座彩绣金母临宴屏风,入眼先是正中墙上挂着的一轴秋鹰图,画中雄鹰伫立崖石之上,形神毕现,似欲腾空扑飞。
屋里香气缭绕,曼春忍不住小声打了个喷嚏。
秋鹰图的下方,堂屋正中的罗汉榻上坐着一位看上去年纪五十多岁的老妇人,她满头乌发梳的整整齐齐,珍珠头箍宝光四溢,触目灿然,正中一颗莹润圆白的大珍珠一看就不是寻常凡品,身上穿着莨绸的大衣裳,别了一枚亮闪闪的金镶玉寿字坠领。
地上的青石砖打磨得光可鉴人,铺了波斯地毯,罗汉榻旁摆了架梅花小几,上头只放了只定窑的白瓷茶盏,再后头是一架高几,几上铺了缨络,摆着炉瓶三事。
老妇人坐在上首,两边围坐着几个妇人,有年轻的,也有年长的,俱是满头珠翠,见了她们,都露出了得体的笑意。
“回来啦。”
唐妍急行几步,跪在了老妇人膝前,泣道,“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