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拿了笔墨,就近在一案桌前坐下来,开了方子,吹干墨汁,正要递给方墨。方墨背后缓缓饮着茶水的北狄五王子微微抬了青色眸子,似笑非笑看了曾遂一眼。
曾遂是个明白人,立时上前接了那方子,送到五王子面前,一边陪着小心说道:“方先生在晋州也开了一间铺子的,只是后来遇到了一些祸事,家小都没了。他于我有救命之恩,我见他生计没有着落,便将他带在身边,平时有个头疼脑热,也好救个急。”
那方子上不过开了几味去风寒安定心神的草药,北狄五王子也只是微微侧了头看了一眼,便笑着说道:“方先生既是你的人,这事你就看着办吧。”曾遂见他不再起疑,心中也是微微安定,这位方先生是他引荐的,又是他的救命恩人,他可不想因此误了他的性命。这位五王子看着是个和气人,实则心肠狠辣不输于北狄那位赫赫有名的四王子。说起来,这两人不愧是同胞兄弟,俱都生得一副绝色容姿,看着温文儒雅,风姿翩翩,实则不然,往往在谈笑之间就落下狠辣杀手,最是难测了。
曾遂将那方子递给方墨,方墨千恩万谢接了,无意瞟过去,那郎中这时已经安安静静退到角落里。方墨此刻心潮虽然激动起伏,但也知道这时候不能冒然出头相认。
经了方墨这事,大厅里跪着的一众人等心里原本就有些惶恐,此时更是忐忑不安。如今舟州在宇文曜治下,虽然此人标榜仁慈,行事也还平和,但是到底是异族人。舟州人表面上虽然没什么,但是内心深处对异族统治的抵触那是根深蒂固的,也只是眼下民小势微。不得不由他罢了。
这深更半夜,北狄人围了这客栈,杀了不少人,客栈中其余客人猫在屋中俱都不敢出门,现在被他们聚在大厅之中,心中怕得就是他们牵连下来,一并将客栈诸人都灭了口。也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他们连一个昏死的小姑娘也不放过,让人抬了下来,又是请郎中。又是开方子的装样子,真不知道接下来会不会大开杀戒。
这大厅四周围了不少手持刀剑的人马,火把将大厅里每一个角落都照亮了。人人都低了头去,心中盘算活路到底有几分。屋外弯月西斜,东边天空的昏红在悄无声息蔓延。曾遂见那五王子缓缓拨着茶末子,心中也没有底,低声问道:“主子。您看,这天眼见就要大亮了,咱们是不是……”
北狄五王子搁了手中茶盏,瞧了窗外一眼,淡淡晕红照在他面上,他青色眸子眯起。如画般面上现出一抹无奈淡笑,突然站起身来,伸了一个懒腰说道:“这夜实在是太无趣了一些。曾遂,后面的事你就看着办吧,我先走了。”
方墨低着头,见那黑鹰织锦衣摆带了股淡淡熏香从面前扫过,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曾遂躬身送五王子出门后。就坐了下来,招了客栈老板。递给他几锭白花银,说道:“烦恼掌柜的帮个忙,将这些人立个名册,祖籍,来处,去向,一个都不要弄错了,以后若是有了事,咱们就拿着名册说话。”
客栈老板一连点头说道:“是,是,大人尽管放心,小的绝不会记错的。”又请了曾遂几个在旁边摆了一桌,给自己婆娘打了眼色,让后头厨房赶紧上了好菜好饭。自己亲自将大厅诸人聚在一起一一问明造册。
等到事了,就将名册递给曾遂,曾遂随意翻看几眼,对大厅众人飘看了几眼,就站起身来,带着一众人等离开。方墨呆呆目送了那青灰身影离开。孙瑾瑜走过来低声说道:“你认识那个郎中?”
孙瑾瑜自然知道萧帧的虚实,这郎中一上手,若是连男女都辩不出来,那还能叫什么郎中?这人冒了这么大危险替他们遮掩,必是有些缘故的。
方墨低低说道:“他是我爹。”孙瑾瑜震惊抬头看她,方墨苦笑说道:“我也不知道他怎地到了北狄人身边的。晋州城破之前他就上了山,我们一直以为……”
孙瑾瑜见她面色苦涩,连忙安慰说道:“你也别太担心,他肯定是有他的难处的,只要还活着,总归会聚在一起的。”方墨默默点了点头。
两人一同将萧帧抬回房里,孙瑾瑜摸到萧帧脑后居然有这么大一个包,惊了一跳,说道:“他什么时候受了伤?”方墨讪讪说道:“他不听话,我打的。”
孙瑾瑜摸了摸自己头,嘿嘿笑了两声。方墨横了他一眼,说:“你不用担心,我又不是疯子,看谁都打,也是他太倔了一些,差点坏了大事,我才下了手的。你快去找店家要盆水来,记得不要热的。”
孙瑾瑜连忙应了一声,出了门去。方墨移到窗前,楼下客栈老板正带了人在清理院子,萧五是在楼上丢的命,萧二季北风等人尸身都在楼下,俱都死得十分凄惨。那清理院子的人抬了几人尸身堆放在板车上,问那客栈老板:“掌柜的,是不是都拖到城东的乱葬岗里去?”
那客栈老板摇了摇手,低声说道:“这几位爷也是咱们漠北的汉子,去找几张席子来吧,拖到城东历山脚下去,坑挖得深些,好好下葬,莫要怠慢了。”
那几人笑着说道:“掌柜倒是好心肠,以后一定会有好报的。”
那客栈苦笑两声,说道:“要什么好报?这年头就图个安生吧。快去,快去,一会这四邻都起身了,看见了又要多事了,记得坑要挖深一些,莫要让那野狗子得了便宜。”
“掌柜放心。”那几人拖着板车边行边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