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他凝神默诵时,肩膀被人拍了拍,转头一看,是书店的老板之一,那是位颇有绅士风度,头发斑白,戴着金框眼镜的学者。
“你很喜欢它们?”老绅士问。
“嗯。它对我太有帮助了。”福兰有些脸随意翻阅,但他未免也干得太过了。
“这种专业书几乎没人会看,我从未见有顾客这么喜欢它们。”老绅士同样抽出一本,爱惜地抚摸着封皮,像摸着孩子毛苹茸的脑袋,“每月一银角,不,五个铜子。怎么样?”
一时间福兰不清楚这是什么意思。
“只有存在于脑子里,知识才有意义。否则最有价值,记载了世间所有奥秘的书,也只是一本毫无作用的死物。”老绅士看出了福兰的困惑,笑着解释道,“与其将它们放在书架里变黄变旧,还不如让一个上进的青年人,脑袋更加充实。”
五个铜子,不要押金,这善意让福兰在两年间。随时享用着精神上裂餐地大餐。
对此。初涉司法界的小伙子,心中深怀感激。
每次还书时,老绅士都亲自前来迎接。两人总站在厅里交谈一番,几乎成了忘年交。
但某天,当上见习检控官的福兰,在第七街法庭的新案卷上,瞧到了老绅士的名字。
那是起过失伤人案,老绅士发觉合伙人一直在暗中搞鬼,贪污了不少共同拥有的本金,纠纷争吵时,他愤怒地拿起桌上的镇纸,狠狠砸在了合伙人脸上。边缘包着铜箔的铁镇纸,划伤了对方地眼睛。
福兰负责这起案件的指控,他先用诈骗罪将合伙人送进了监狱,但在审判伤害案时,他犹豫了。
这只是一位老好人在情绪失控时犯下的过失,并非出于本意,但法律只看重行为所带来的结果,不能因为嫌疑人平日的品性,就无视受害者遇到的伤害。
哪怕受害者是个货真价实的卑鄙小人。
“也许我能帮帮这位有恩情的老友。判无罪释放吧。”福兰想,但这是佝私,将人的私情置于司法的公义之上,如果每个检控官都这么干,法律地威严会被玷污。
他一夜没睡,在第二天地庭审时,老绅士用期盼的目光望着福兰,对于一位个性矜持的学者来说,被关进监狱简直是颜面扫地地遭遇,那会让他没脸见人。
福兰咬牙判处了入狱三个月的刑罚。
这是过失伤害罪的最低刑期,事后福兰还运用自己那点可怜的影响力,尽力让对方在狱中过得舒服点。
“抱歉,但我必须得坚持原则。”老绅士出狱后生了场大病,福兰去看望他时,呢喃地解释。
“你没错,别自责了。”对方安慰他,并表示理解。
但他俩从此再也没有来往。
在道理上,老绅士不怪福兰;在人情上,老绅士却恨福兰。
那时的福兰,是个坚守原则的固执人。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逐渐转变的呢?
一张飞扬跋扈的美丽的脸浮现出来。
佩姬。
他讨厌这个女人,但也许福兰自己也不知道,在内心的最深处,他认可她地理念,人类尊敬法则的约束,但等约束降临到自个身上时,他们又追求私情的偏倚。
一个将维护公正放在首位的人,只会积累越来越多的怨恨。
人活在世间,永远得对各种事物妥协,磨平生硬的菱角,变得圆滑。
“……第七册第两百八十三页……是对复仇案的法学解释……”带着丝慵懒的沙哑声线,将福兰从恍惚的追忆中带回了现实。
他望见佩姬正伫在身后,瞟着自己手中翻开地书。
“在人文上,出现值得同情的罪人,和令人鄙夷的受害者时,大众会倾向于怜悯施加暴力的一方,比如饱受苛刻对待的雇工,在追讨被克扣的薪金时,用匕首捅死了老板,但在律文上,并不能因为他曾经历过的遭遇和苦难,否定罪行的本身。”福兰说,他熟记着这套书所有的案例注释,“你可有别的看法。”
佩姬用手指捋了捋头发,斩钉截铁地说,“如果从检控官的角度,我拥护罪便罚的法律本质,但在私人的角度,我更欣赏快意恩仇的报复,彼施加了多少仇恨,我便偿还多少,这样才能让心中阴郁的火平息。”
“殿下,你说得很对,我也这么想。”福兰闭着的唇抿成一条薄线,如此回答道。
他已经越来越像佩姬了。
拜伦的王妃刚顺着长长的走廊,从主厅来到位于别院的藏书馆。
一路上,她远远望见城堡仆佣们边谈笑着边处理手中的工作,她觉得几乎每个角落都流淌着轻松的笑语,每个人都能找到心意相投的伙伴。
某种淡淡的孤独感突然搜住了她的心,她在身边找不到思路构造相同的人,看不到能真正理解她想法的人,仆人尊敬她畏惧她,属下追随她期待从她这里得到甘甜的糖果,就算是丈夫,只会肤浅地爱她。
人终究是种群居性的生物,她无法避免天性的本能。
推开门时,佩姬望见了福兰,那个丑陋的大个子,似乎最接近她想拥有的人。
“我要去费都一趟。”大小姐说道。
“费都?如果没记错,您正在禁足中,至少在明面上,不能离开黑天鹅堡半步。”
“我将作为费都司法厅一系列渎职案的证据提供方,参与庭审,虽然以我的身份可以拒绝,但这也是个好理由,城堡再大再奢华,也总让人觉得气闷,你准备一下,后天和我一起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