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第207节心声
当天晚上,处理完当日文件的程恪给荣飞打电话,“我需要跟你谈谈。你来还是我去你家里?”
正在吃晚饭的荣飞想了想,“你也不必来,我也不想去。我开车接你出去吧。估计你没有吃饭。”
“好,这个主意好。”程恪比较喜欢这个感觉。很少有人与他平等交谈了,很少有思想的碰撞了。与其地位相当的人自然可以没有身份的顾虑,但往往不会深谈。至于下级,恐怕没人敢吧。
荣飞开了沃尔沃到市委门口,正看见穿了风衣的程恪从楼里走出来,他将玻璃摇下,程恪拉开车门在警卫的注视下钻进了车里。
“去吃火锅吧。虽然气候有些早。但年纪大了,还是愿意吃点热乎的东西。”
荣氏餐饮的火锅连锁夏天也是不歇业的,就有人好这一口。在程恪的指点下,荣飞将车停在市委不远的一条小巷口,这儿有一家荣氏的火锅连锁店。
“我不知道这儿还有一家连锁。”
“火锅不是你搞起来的吗?官僚了吧。”
“摊子大了,我真不晓得。何况荣氏餐饮已经不是联投的了。”
“你不是还有股份吗?”
“开开董事会而已。”
店里人不多,程恪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坐下,“你也没吃吧?”
“正吃着呢,被你招来了。”
服务员过来招呼,她既不认识荣飞,更没有想到这个头发已经花白的老头是北阳市的一把。
程恪点了菜,还要了酒,普通的北阳二锅头。
“你跟我说实话。明华服装在合资问题上是不是给李粤明施加了影响?”程恪开门见山。
“是的,至少要控股。”
“为什么?”
“规则。跟政府是玩不过规则的。政府既是规则的制定者,也是执行者。民企太不安全了,至少在法律层面上要寻求自保。”
程恪印证了自己心中的猜疑。
“你这样做让我感到很失望——”
“现在失望比将来失望好。”
“为什么这样说?”
“我们认识有十年了吧?说你看着我到今天盖不为过。说实话,最近比较迷茫,一些原先坚持的信念动摇了。我拼命说服自己,但不行。”
“哦?说说看。”
“起初我经商,目的就是摆脱贫困。你知道,我父母都是普通的工人,没权没势的,日子过的很难。后来生意越做越大了,我的目标也越来越高,有些不自量力了,结果就是很累很迷茫。比如创立傅家堡实业,因为那是我的故乡,我童年生活过的地方,希望通过办实业让乡亲们摆脱贫困。比如造汽车,我始终觉得合资解决不了落后的现实,希望将利润留在国内。比如搞助学,因为我上学时很穷,希望我的师弟们过得稍微舒服一点。小时候在傅家堡念书,冬天简直冻死个人,所以我将南郊的村办小学都翻修了。我这样做是不是很不自量力?”
“不,这个理想很崇高。这个做法也很崇高。没人否认,更不必迷茫。”
“做生意早就超越为我自己的时候了。第一桶金,很后悔没有那时就停下来。我这个人,怎么说呢?比较早熟吧,一些事情早就看开了。比如生活,我很早就有我自己的标准了。超过自己标准的就不太需要了。我的朋友们换了几次车了,崔虎差不多一年一换。我呢,始终觉着那就是个代步工具,我又不去飙车,不去讨好女孩子,要那么新那么好的车干什么?比如甜井巷的院子,如果不是为了家人,我或许就在棉花巷住着了,也没什么不方便——”
“这正是我最欣赏你的地方。常跟伟业讲,要他向你学习——”
“在物质上不追求的人,必然在精神上有所追求。否则他就是个傻子。但我在精神上也没得到本该有的愉悦,所以我感到迷茫。”
“是因为新世纪股权的事吗?”
“那只是个起因。如果常乾坤不是我的亲戚,我不会出手帮助的。一些东西是我手把手交给他的,没有我,我指的不是资金问题。你信不信,即使他贷到300万,也不会发展到现在。”
“这个我承认。可是——”
“你听我说完。我希望我的亲人,朋友在我的帮助下生活的更好一些。但我不是圣人,我希望在付出后得到回报,这种回报不是物质上的。我的钱已经花不完了,只要不去澳门或者拉斯维加斯,我的钱就花不完。到那些大赌场也不一定就输完。但很多人,包括你,都将我的付出看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我的家人是这样,很多朋友是这样。一些政府官员更是这样。联投在十年内发展到如此规模,是不是血腥积累啊?拿出微不足道的钱来搞慈善,是不是邀买人心掩饰其原罪啊?联投的发展史你是见证人,如果说它有罪恶,恐怕就要算到香港,日本及石油市场的投机了。在国内做实业,我挣的钱干干净净,问心无愧。”
“我从来没有那样想过。”
“但事实是这样。82年我搞了个尾气净化装置,为了北阳和上海,无偿捐出来了。北北高速上马,王老师缺钱,拿走我一个亿。北临高速你又给我两个亿的指标。纺织厂是市里的心病,上任班子折腾一番没有解决,你想把它救活,这样又拿联投垫底。这样做了,就是正确的,也是正常的。不这样做,就是异类,就是唯利是图的资本家,活该受到打压。就社会而言,或者就官场而言,这样的价值观是正当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