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小窗口里的那双眼睛,没有从中感觉到恶意,于是,我轻声回答道:“我要离开这里,去找回我的记忆。”
“外面的世界很可怕,你别去。”那个人说。
我摇头:“我一定要去。想不起从前的事,我很痛苦。”
“记忆才是痛苦的根源。”那人说,“说不定等你想起了从前,你会更加痛苦。”
那个时候,我忘记了有一个词,叫做一语成谶。我只是固执的摇头:“我非去不可。”
那人不再劝我,又说道:“你就打算这样大摇大摆的走出去吗?”
“不然呢?”我不明所以。
“你这个样子走出去,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抓住。再说,就算你侥幸能走出病院,也下不了山——看看你身上的衣服,有什么车敢载你?”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衣服。白色的底子,蓝色的条纹,裤子的花色与上衣是一样的。虽然样式不好看,但也不至于会吓跑人吧?我不明白他的话。
小窗口里面的人叹了口气,说:“那是病服——你真是病得不轻。”
我对他的话不敢苟同:“我没有生病,我只是忘记了一些重要的人和事罢了。”
“你说没有就没有吧。”他说,“既然你非要出去,我就帮你一把好了。”说完这话,他好像从门边离开了,接着房间里响起了悉悉索索的声音,似乎是他在翻找什么东西。不多时,他的眼睛重新出现在黑乎乎的小窗口里,并且,他从中伸出了手,接连递给我几样东西:一叠钞票、一只小手电筒、一件薄外套、一条长裤。
我没有脱下身上的衣服,直接把外套和长裤穿在原本的衣裤外面,然后把钞票和手电揣进裤袋里。做完这些事后,我抬起头望向那双安静淡然的眼睛,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我?”光线实在太暗,我看不清他的容貌,只记得刚才他伸出来的手,修长,苍白,能隐隐看到皮肤底下青色的血管。
“为什么要帮你?”他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说下去,“可能是因为,你让我想起了从前的自己吧。”
“不要从大门出去。”他接下来又说,“我给你指一条比较安全的路……”
告别了这个神秘的好心人,我继续往前走。走出长长的走道后,我没有通过前方宽敞的玻璃大门往大厅里走,而是绕进了旁边一条更窄更暗的走道。这条走道的尽头是一部通往地下室的阶梯,在地下室里转了许久,我终于找到了神秘人告诉我的那间陈旧破败的堆满杂物的小房间。
杂物间的门没有上锁,我畅通无阻的走了进来。抬手按亮房中的灯,借着那盏小灯散发出的昏黄的光线,我搬开了堆积在房间左侧墙角的一堆落满灰尘的杂物,现出了杂物后方钉在墙壁上的几块木板。木板已经腐朽不堪,很容易就能拉扯下来,木板后面是一个漆黑的洞口,只能容得下一个人弯腰进入。我掏出手电打开之后用牙齿咬住,躬着身子钻入洞口,双手攀援着洞壁跳了下去。洞口下方,是错综复杂,肮脏恶臭的下水道。
举着手电筒行走在黑暗的下水道里,我一边小心翼翼的前行,一边默默在心里复述神秘人告诉我的路线,生怕记错走错。水道里面污浊的积水,各种肮脏的垃圾,还有腐坏的老鼠尸体,这些脏污至极的东西所散发出来的气味,混合成了一种极其难闻的腥臭味。这种臭味萦绕在我鼻端,钻进我的大脑,让我在厌恶之余,逐渐想起了一些什么——这种臭味,我好像并不陌生,似乎从前,在什么地方嗅到过类似的气味……
一阵疼痛袭上我的头部,我忍不住伸出手抱住了脑袋,蹲在了脏兮兮的泥泞不堪的地面上。在那一阵接一阵的抽搐着的痛楚中,我的脑海里闪过了一些破碎的画面……
一个肮脏昏暗的房间,充斥着腐臭和血腥的气味。房间里只有一个孤零零的白炽灯泡,没有灯罩,晃晃悠悠的悬挂在一张乌七八糟的长形条桌上方。条桌是用厚实的木料制做的,但它已经被血污浸染得看不出原本的木色。满是红黑污渍的条桌靠墙而放,墙壁上面也溅着许多血污,并且,还挂着一排明晃晃的刀具,从最大的斩骨刀到最小的水果刀,应有尽有。除了刀具,还有手锯、冰锥、钉枪、电钻等等各式各样的杀伤力不等的工具……好一个配置齐全的屠宰场……这里屠宰的是什么?
又是一阵疼痛袭来,脑海中的画面破裂消散,五颜六色的碎片飞舞着旋转着,慢慢组成了另外一幅活动着的景象,就像是电影片段一样:
深秋的山间公路上,一辆银灰色越野车不紧不慢的悠闲行驶着。公路两旁种植了许多高大的白桦树,金黄色的落叶飘扬而下,掉落在道路两侧,积了厚厚的一层,像是给灰色公路缀上了金色的花边。一阵风过,黄叶纷纷飞起,其中有数片蹁跹拂过越野车宽大明亮的挡风玻璃。玻璃里面有两个年轻人,正笑语晏晏。其中一个坐在驾驶座上手握方向盘的男人,小麦色的皮肤,眉开目朗,那是我自己。而坐在我旁边的那个人呢?我努力的想要看清他的摸样,可是,他周身像是笼罩着一层雾气一样,模糊氤氲,我怎么看也看不清他。再是极力观望,也只能看到他随意的搁在棕色皮椅上面的一只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那只手的中指上戴着一枚白金戒指,戒指的图案是一只懒洋洋的树袋熊……
分明是幅美好的画面,是我在秋日里与友人出游吗?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