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在路上的时候还侥幸以为情况没那么坏,可现在,大家让我看到了实际状况是多么糟糕。
我不甘心。
终于,我推开卧室的门,爷爷躺在床上,床边的呼吸机正在工作,护工见了我们进来就站到一边去。
这一刻,我的眼泪终于决堤,他就躺在我面前,面色枯槁,瘦得脱形,被褥上满是双腿蜕下的皮屑……我第一次颤抖为这可怕的癌症。
姑妈用力地揉搓我的手,“冰冰,不要强忍着,哭出来。”
“哇!”的一声,我终于大哭出声,拳头捏紧,身体突然失去控制往后跌去,但没有预期的疼痛,我知道是他,他在我身后。
于是,我哭得愈加肆无忌惮,我抓着他的手臂,拼命摇头,“为什么!我一点都不知道!你们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为什么!”我赖在地上拼命地踢着腿,身体里的痛却怎么也释放不完。
“冰冰……”他贴着我的额头安慰我。
我一时无话,只记得流眼泪。
我爸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上来了,他拿了纸巾给我擦眼泪,我泪眼婆娑地望着他,不知为何哭得更凶了。
“冰冰,你来……”迷蒙中,我看到爷爷在向我招手。
苏幕将我半抱起来带着我过去,一步一沉重,就是如此。
姑妈和护工扶爷爷侧卧,他凹陷的眼窝,枯槁的皮肤,透着黑气的脸……仔仔细细地在我眼前,我却不敢碰。
我甚至恐惧地缩在苏幕的怀里,任凭爷爷费力地向我伸手过来,我也丝毫不为所动。
我知道姑妈也在喊我,他也在喊我,但这身体就不是我的,它根本不听我的。
我一下一下抽噎着,姑妈终于从爷爷手里将东西接过,苏幕将一个小本子一样的东西递给我,跟我解释道:“是爷爷在舅舅公司的股份让渡书。”我咬着嘴唇看着,苏幕将本子塞到我手心里握住。
“好……这样我就放心了……冰冰你要好好学习……将来……”爷爷翻眼望着天花板,嘴巴张得很大,话却说得费力,姑妈替他擦掉眼角的泪水。
护工又给他接上呼吸机。
吸了一会儿氧气,爷爷自己把面罩取下招呼爸爸过去,“把东西都备好吧。”我知道这是准备后事的意思,心里悲凉到极点,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我爸听完这话,一个大老爷们竟然眼睛也红了。
“爸,我待会就和玉珍去准备。”
爷爷听完,放心地点了点头。
一上午,我就一直坐在床边,爷爷吸了会儿氧气倒是好了很多,将面罩也拿掉了,姑妈时不时给他按摩帮助祛痰。
我什么话也没有,也没有去碰他,就这样冷静地坐着直到苏幕叫我吃饭,我随便吃了点东西就上楼了,正好路过陈安妮的房间,我这才想到刚才她和廖女士都不在,姑妈也唠叨了两句,简而言之,就是廖女士觉得爷爷得了癌症不好让陈安妮少接触,可爷爷还是想看看陈安妮的,他想看看每一个人,即便是和他有心结矛盾的廖玉珍。
陈安妮正在屋子里上网,我听到有人在说话,是廖女士。
“你爷爷偏心,什么好的都留给她,安妮啊,这事情对你不公平——”
却听到“啪”的一声,“妈!你能不能不要烦了!什么都给她我都无所谓!”
“你这孩子怎么这样啊,妈这是为你着想,为你争取,你这么傻,将来要是妈不在,还不得什么都跑到陈之冰那丫头的手里……”
“妈——妈——我知道嘛,全天下就你对我最好了,不要生气哈,容易长皱纹……”
“得了!这事我不会退步,等你爷爷走了,我和陈明义要说说这事。”
我进到爷爷的卧室,姑妈正给他喂饭,见我来了忙笑着说:“冰冰啊,你回来了爷爷饭都多吃了半碗。”
我点点头,却还是不知道要说什么。
姑妈喂完饭就下楼了,屋子里只剩我和爷爷。
我坐在他身边,他吸着氧什么话也没有,我们就这么坐着。
过了好一会儿,大家陆陆续续进来,卧室里坐满了人,我却再也感受不到往日的温情,只觉得浑身寒颤,恍若置身冰窖。
苏幕坐在我身后,大手来回按着我的手臂,若在平时,我会能量满满吧,但今天不行,什么都不行。
眼泪好像流干了,我眨了眨眼睛,很涩很干。
爷爷说要吃龙眼,大家都看着我,我走到桌子上拿了几颗龙眼剥给爷爷吃,他吃了两颗就说吃不下了,然后我又坐回去,到了晚上,我吃过饭去看爷爷,苏幕送我回学校。
下了车,我静默地往宿舍走。
苏幕也什么都没有说。
八九点的夜色,星光黯淡,夜空是深沉的黑蓝色,道路两旁都是黑黢黢的树木,若干栋宿舍楼竖立在其中还闪着橘色的灯火,走一步,掠过稀疏的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