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中,田千秋病弱力乏,面色苍白无血,原本伟岸的身形此刻当真形销骨立。他的女儿田氏跪在一旁服侍,见到霍光,俯首见了礼,端过药碗退了出去。
霍光望了她一眼,才在田千秋床前的坐具上坐下。
“千秋,尔连日不好,可是为吾不肯弃刑之缘故?”
田千秋眼皮垂缩,吃力的抬起来望向霍光,少顷又无奈的垂了下去:“子孟。”
他说一句,连着喘上半天的气,霍光忙伸手去扶要坐起来的田千秋扶:“你勿起身,躺着说话。”
田千秋的手搭握在霍光手背上,他要挣扎起身,用力抓住了霍光的手,指骨凸出,硌得霍光手背一阵细微的麻疼。闻得霍光这般说话,他也着实是有心无力,倏然松开,再度躺了回去。想要说什么,却是连连喘气,没有一个字出来。霍光见状,知晓他近来告假不上朝绝非因为徐仁一事心有不甘,有意与他作对。心中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担心起别的来。
“吾婿确有不该,只是子孟,你今天见到我的身体是什么形状。倘若他日我驾鹤西去,我的女儿,该如何处之?子孟,子孟!”
他连喊了两声,又喘起来。霍光忙将一旁的水碗端给他,他就着霍光的手喝了两口,顺上了气,又握住霍光的手说道:“我非怪你,同朝多年,你待我如何,我岂不知?我亦知道你对奸恶之事是毫厘不肯放松,只是事若处在他人身上,我能理解,更能够支持你。但徐仁是我的女婿,你怎能这点情面也不给我?”
“千秋!”房内添了药草的熏香袅袅娜娜,鼻端都是沾了药香的气韵,霍光望着田千秋那已几近晦暗的浑浊眼眸,也是有几分不忍的。
“千秋难道未听得传闻?有自称卫太子家奴者在市井中传播谣言,说当今陛下非先皇……”霍光顿了顿,见田千秋缓慢的抬头看他,便不把话说下去了。
“桑迁在此节骨眼上自悔罪行,你难道不觉得蹊跷?”重重叹气,他接着说道,“你说我谨小慎微也罢,说我胆小如鼠也罢,先帝将偌大的江山社稷,将稚子幼帝托付于我,其重有几何,你我战战兢兢维持至今,不必我解释。是故,只得斩草除根,以免因妇人之仁而生事端,以至他日九泉之下无颜面对先皇陛下。”
“徐仁一事,自当是我霍子孟对你不起,你便是要我下跪请罪亦是使得,但请万万好将起来。千秋,”霍光说到感慨处,紧紧反握住了田千秋一双只余骨头的双手,道,“旧人之中,唯有你啊!唯有你我可话当年了啊!”
田千秋被他一番话说得浑浊双眼似有泪光。他身处病中,已深知自己命不久矣,无论霍光此番前来真情还是假意,目的几何,既然给了他这么一个大台阶,他唯有顺势而下才能保住身前身后之名,最重要的是,保住他田氏一门。
“子孟严重,子孟,你当真于我有愧,只盼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待我走后,好生照料我田氏一族,足矣。”
田千秋殷殷期盼的望着霍光,霍光早料到他有此一说,来时已计较清楚,田家待田千秋陨落,朝中已无可牵绊住他之人,霍光自无顾忌。但他绝不会因此而痛快答应,佯装思虑了好一会才说:“吾力所及,自当尽力,尔可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