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弗陵侧目望她,目光如水,却非山河湖海的水,绿衣觉得他的眼睛与旁人那般不同,明明如水一般澄亮清澈,但是永远没有人能猜到那平静里藏着怎样的不为人知。
她扭开眼,像是有点不大自在,拍拍自己的脸说:“走!”
刘弗陵望着她的身影,想要笑,眉目间却更添了愁绪。他并不希望她与他走得过分接近,然而要推开,却也并不容易。他跟上前去,与她并肩,尉屠耆见状,心中百般滋味更叫他多几分煎熬。
此时的街道寂静得似是那落叶掉下来都会发出声响。宵禁将过未过,他们一行人不少,远远的便隔成了两行,尉屠耆带着他手下的护卫不远不近随着刘弗陵与绿衣两人,以便行事。
绿衣自那地上看到自己脚尖,又瞥见身后的几人,她望了一眼身旁的刘弗陵,咬了咬下唇,说:“你还真是胆大包天。”
见刘弗陵只瞧了她一一瞧,脸上露出不以为然的微笑,她又说:“你不知道自己这一回出来有多危险?要是尉屠耆有一点点歹心,你的性命就不保了!”
她压低声音,脖子稍稍缩起来,这样子就像那受了惊的兔子,蜷缩起来,只那一双红通通的眼睛小心去观察周遭形势。她虽不是兔子,然而那双因彻夜未眠的眼睛,倒是像极了兔子的眼睛。她的许多行为想法皆藏不住,然而有一些,却叫她藏得很牢。这是一个简单又复杂的女子。她的简单在她待人处事时的直率坦然,她的复杂在她能看到许多即便是身处其中之人也不一定能看到的机巧。
刘弗陵摇摇头,坦白道:“怕,自然怕。性命不过一次,我亦无神灵护体,怎会不怕?”
绿衣听他说话,一双上扬的眉毛都皱了起来,口中嘟囔:“怕你还来。”
又说:“你们大汉的皇帝不都说自己是秉承天命,怎么你却说自己无神灵护体,奇怪。”
刘弗陵心中喟叹,却不能对其言,只望了望她说:“倘若我不来,又怎么知道你会为我独独跑上这一趟?”
绿衣右边的眉毛都挑了起来,大约是没有想到刘弗陵会说这样的话。她清了清嗓子,顿了好一会儿才说:“我是为了苏翁。苏翁可是很担心你的。”
刘弗陵瞳仁微微收拢,颌首:“苏翁对大汉忠心,朕甚感之。”
“那你还斩杀苏元大哥!”绿衣脱口而出,并不以为此事在他面前需谨慎提之。
刘弗陵闻言脚下步子一停,他一停,身后跟着的那些人也顺势停了下来。刘弗陵正颜面相绿衣,彼时绿衣犹自一步一行往前走着,忽然发现左侧没了人,她略觉怪异的回头去看他。便看到刘弗陵的一张面孔不大好看,灰扑扑的。她心里一个咯噔,心道,他莫不是又犯了那怪异的毛病?忙的后退两步走到他面前,一只手去扶了他的肩膀,问:“你怎么了?”
不料刘弗陵却抓住她扶在他肩膀上的手指,说道:“苏元犯案,朕不过垂髫之年,能如何?!”
“朕想方设法终引得苏武回来,并非为让他孤守空府,无为而终!然,又能如何?!”
绿衣皱起了眉头,目露疑惑:“苏翁……那只飞落在上林苑的大雁不是苏通国哥哥放飞的大雁?所谓有人暗中通报,难道只是你一人所为?”
绿衣感到吃惊,苏翁心念家国,时时梦归。彼时她不过是总角小儿,苏翁在匈奴亦成家有子,其子苏通国及女苏通南,与她和自家的几位哥哥都十分要好。有一回通国哥哥和大哥在草原上打架,打得头破血流,二哥三哥四哥五哥都去劝架,她和通南姐姐也跑了去,就听到大哥骂通国哥哥不知好歹,自寻死路。她问通南姐姐,才知道通国哥哥为了让苏翁仍旧活着的消息回到大汉,将大哥送给他的大雁绑了书信,期冀其能飞到汉朝。过后不久,就有大汉朝的使臣来到匈奴,称大汉的天子在上林苑得到了苏翁仍旧在世的书信,将苏翁讨要了回去。
绿衣一直以为那是通国哥哥巧施妙计,但是眼下听来,倒好像全都因这个当年不过是个孩童的汉天子的缘故。
“通国?苏通国?”
这真是意料之外的信息,刘弗陵前一刻还甚有微恼,此时叫绿衣点起了怀疑。
绿衣一听,心叫不好。暗暗咬了舌头。阿爹和五哥再三叮嘱她,不可多言,言多必失,她怎么又口无遮拦了!脑子里转得飞快,她装得若无其事,点头应道:“是啊!苏翁常和我说通国哥哥和通南姐姐。难道六哥你不知道苏翁另有娶妻生子?”
她的掩饰并不精湛,刘弗陵细细看着她眼波里的闪动,深知她不肯多说,追问,反而打草惊蛇。便移开视线,浅弯了弯唇:“你与苏翁倒是甚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