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热的阳光照着茵茵绿草,几只夏蝉在其中欢快地鸣叫着,而大理寺的殓房内却阴森冷暗得好似在另一个世界。彼时已过夏至,尸体放得久了,空气中便弥漫着淡淡腐臭的气味。
顾勋静静地坐在尸体旁,右手在尸体身上的衣袍上慢慢摩挲过去,这是一件普通的宦官服饰,纹样平常、十分合身,看上去并无任何疑点。可在这华袍之下,却藏着一个碗口大的血洞,洞里的内脏已经全被挖空,因失血过多,尸身的整块皮肉都收缩了起来,看起来如同一具干尸一般。
顾勋盯着那人突出的双目,蹙着眉心思索良久,喃喃自语道:
“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这时张冲推门而入,朝他低声道:“那几人真是死鸭子嘴硬,无论怎么用刑都不招,一口咬定那日晚上是在赌钱。”
顾勋将身子慢慢坐正,淡淡道:“一开口就必定是死罪,没有确实证据前,他们当然不会招。”他又嗤笑一声,道:“不过,比起让这几个无关痛痒的小太监定罪,我更关心的是,他们冒着这么大的风险,精心布置一切,到底是想要说些什么?”
张冲若有所思地将目光投向那具尸体,问道:“大人可看出了些什么?”
顾勋摇了摇头,突然伸手掰开那尸体紧握的右手,朝张冲道:“你来看看这个。”
张冲连忙凑上前去,惊讶地发现那尸体右手手心被刻上了一个样式复杂的红色印记,刀口处血肉翻飞,组成的线条流畅却繁琐得难以辨清。他皱起眉头,疑惑道:“这是什么?莫非这陈安生前曾受过刑?”
顾勋也紧紧盯着这印记,道:“我起初也想过这种可能,但他身上除了这处再无其他类似烙印的痕迹,如果是用刑逼供,内侍府随便就能找出十几样比这有用的刑罚。”
张冲敛目沉思,又问道:“大人的意思是,这也是凶手想传达给我们的讯息?”
顾勋站起身来,活动了下因久坐而略显僵硬的身体,道:“可惜这尸体身上目前所有的线索,只有腹部的洞和手上的印记,仅凭这两处,我一时也猜不透到底是何意思。”说到此处他稍微顿了顿,若以现有的几处线索来看,这案子的指向并不明确。只是他偏偏有一种预感,觉得凶手一定是想要借着这具尸体来表达些什么。这预感无比强烈地告诉他,只有朝着这个方向,才是唯一正确的道路。
此时,张冲又问道:“如果真按大人所说的,那几人想要对外传达某种讯息,为何不干脆在审问的时候队我们全盘托出呢,何必要如此欲盖弥彰。”
“我猜测,他们要说得事必定和某位权贵之人有关,而且是一件足以牵动内廷的大事。所以他们便不敢随便开口,只能以这个方法一搏。”
说到此处,他心中突然一动,连忙又走到尸体的手边,拉起他的手心细看,又侧头朝张冲问道:“你觉得这个印记像什么?”
张冲仔细看了许久,才犹豫地开口道:“好像是一个字,但是又看不清是什么字。”
顾勋神情变得有些凝重,缓缓道:“是奏折上的批红。”
张冲吓了一跳,忙压低声音道:“难道是……当今……!”
后面两个字他不敢说,也无需再说,因为顾勋已经摇了摇头,脸上露出玩味的表情,一字一句道:“你难道忘了,本朝奏折,大多并不是由今上亲自批示。”
两人对视片刻,分明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那个名字。司礼监掌印太监刘子澄,拥有代批奏折的滔天权势,对手下的小太监更有着主宰生杀予夺的权利,如果这次的事件所指的人物是他,一切就都能说得通。
张冲心中震惊不已,小心地问道:“如果真是大人所猜测的那人,那此案可真得十分棘手,如果办不好,对今上那里无法交代。但真要揪出幕后之人,没有真凭实据,只怕还会被反咬一口。”
顾勋目光又落到那尸体上,好似盯着一样能破解谜题的钥匙,“那几个小太监既然敢以死相拼,必定手上掌握着极重要的证据。只要我们找到破解的关键,有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他脸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又道:“而且,若真是与朱批有关的大事,只怕必定会涉及到另外一个人,这个人才是我真心关心得。”
张冲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本朝诏旨由内阁首辅拟定,再经掌印太监依今上口谕代批后方能执行,若内阁首辅与掌印太监沆瀣一气,欺上瞒下……他不敢再想下去。只知道此案若是查得深了,十有*会牵连到李元甫身上。他望向已经略有些激动的顾勋,仍觉得十分忧心,仅凭这一具尸体、几个小太监,真得能撼动手握重权的那两人吗。
此时顾勋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将他思绪拉回:“只是当务之急,还是要弄明白这具尸体身上所藏的秘密,这才是想通一切的关键。”
张冲见他心意已决,只得叹了口气,和顾勋一起又仔细将尸体重新检查了一遍,却再也找不出什么新的发现。两人一直呆到窗外天色渐暗,不仅理不出什么头绪,反而被屋内越来越重的腐臭气息弄得有些发晕。顾勋知道这样下去也难再有收获,只有和张冲一起离开,等明日再想其他的法子。
暮色渐浓,华灯初上,顾勋走在人声鼎沸的长街之上,脑中却仍停在那间阴暗冷僻的敛尸房内:内侍府中的龌龊事一向不少,但能入得了司礼监,哪怕只是个末等太监,也足以享受到大多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