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后来呢?”萧南问。 [
起先他也觉得荒唐,可是嘉敏这般形容,让他不由自主郑重起来。她梦到阿雪也就罢了,他想,这贺兰氏,却从何说起。他可连话都没与她说过几句。贺兰氏也是良家子,还是南平王的亲眷,如何肯屈身为妾?
“后来……”嘉敏的目光穿过巍巍的烛火,穿过屏风,穿过沉沉夜色,就仿佛一片冰雪在眼前铺展开来,有旌旗猎猎,寒风扑面,手足失去知觉:“我走了三千里路,想要找你问一句话。”
“你……你要问我什么?”
“我想问殿下,为什么不休了我呢?”为什么不呢,在父兄死后,她的价值已经所剩无几,为什么不放她一条生路呢,他就这么恨她?
萧南虽然能顺着嘉敏的诉说推想,如果他娶了嘉敏,下一步、下下步会做什么。阿雪大约是要进府的,那是他欠她的情分,贺兰初袖与他之前不相干,之后也不会相干,他可以说清楚。但是怎么也想不到,到最后她竟然会说出这样惨烈的一个结局,她说她走了三千里,只想问他,为什么不休了她。
那该是怎样凄惶的处境,他实在想不到,他怎么会、又怎么能把她逼到那个地步——以她的身份,谁能把她逼到那个地步?
萧南也实在找不出他这样做的理由。
“那只是个梦,”他重复着,对自己,也是对嘉敏说,“只是个梦……怎么能当真呢。”
“谁知道呢,”嘉敏再一次感受到那种铺天盖地的疲倦,“是庄生梦蝶,还是蝶梦庄生,谁知道呢。”
萧南原本想说“三娘子要是厌恶我,何妨直说,不必托辞这等无稽之谈”,只是话到嘴边,不知怎的就出不了口。到底是,牵绊太深,深到回头看的时候,竟然会迷失来路。竟然会看不清楚,到底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今天。
这样荒唐的梦,却让她这样伤心,他想,终究还是年纪小,所以胡思乱想。他这样想,未尝没有自我安慰的成分。
“我不会和贺兰姑娘有什么瓜葛,能得你为妻,是我平生所愿,我怎么会不欢喜。就算有朝一日我南下,又怎么会不带你同归。”萧南道,“我曾听家里老人说,梦是反的,三娘子,你不要放在心上。”
嘉敏不说话,她也知道,不到眼前来,所有的事,听起来都太荒唐。但是真相比梦荒唐。
萧南犹豫了一下,又道:“你是真的……很害怕么?”
“……是。”与其说像答复,那更像是一声叹息,在巍巍的烛光里,碎掉的往昔,冰雪,荒原,热血,和怨恨。
“那么,我去与南平王说说罢。”萧南说。
没有再等嘉敏的回答,长身而起,大步走了出去。他怕再多呆一刻,他会忍不住反悔。
这个结果,倒在嘉敏意料之外。
之前的话,她是不信的。他说能得她为妻,是他生平所愿,他说会带她南下,他说他不会与贺兰初袖有瓜葛——也幸好他没说,不纳苏仲雪,否则她大约会看不起他。人多么矛盾,萧南对苏仲雪的不离不弃,在前世,横亘在她心上,几岁几年,但是如果他背弃她,她又会瞧不起他。
苏仲雪是他的底线,也是她的底线。
那就如同,芈氏是周城的底线。前世周城对她再好,他说“如果公主留我,我就不走”的那个晚上,她只问了一句“那王妃怎么办”,他就默然,起身离去。
人可以算计,可以虚伪,不可以没有底线。
嘉敏怅然叹了口气,所以,她是决然不会再与苏仲雪抢萧南的,前世不知道也就罢了,到如今……是苦头还没有吃够么。
忽听得“当”的一响,“什么人!”嘉敏喝道。
“我!”阴影里慢慢走出一个人来。
嘉敏抬头去,看见周城,在光与影的分界线上,斑驳的脸,斑驳的眉目。哥哥和素娘不是守在门外么——不会哥哥叫了周城替代他吧,哥哥糊涂!她和萧南说话,怎么能被外人听去,嘉敏双颊微热,还有素娘,素娘又跑哪里去了。
“三娘子,”周城有些不安地看着脚尖。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勇气,那也许是因为,嘉敏看起来,实在不太像个贵族女子,她太坦诚,坦诚得就好像不懂礼法一般,也许是不在乎,“三娘子方才的话……都是真的么?”
嘉敏微微怔住:“什么话?”
“梦话。”
嘉敏:……
烛火跳了一下。
“如果我问,三娘子是如何知道我,如何知道怀朔镇,知道我阿姐和姐夫,知道城东的芈姑娘,”周城说,“三娘子会不会也同我说,曾经做过一个梦……呢?”
嘉敏:……
她就知道说谎会被天打雷劈。
“三娘子是不肯答我,还是不敢答我?”
嘉敏:……
还不如雷劈呢。
嘉敏悻悻地道:“不敢。”
他要再逼她,她就喊人了!嘉敏恨恨地想,大晚上的,对付一个萧南还不够,还来个更难缠的,她这是招谁惹谁了!
周城轻快地笑了起来,那像是恶作剧得逞的笑容:“那么,三娘子是真的不想嫁给宋王了?”
嘉敏略低了头,烛火就在她的眉睫。
“那么,三娘子可不可以,”周城难得地磕巴了一下,“可不可以……给我一点时间?”
嘉敏吃惊地抬起头来,周城的脸还在光影中,过于混乱的线条和色块,也看不清楚是什么颜色。
“我大概这辈子也挣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