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个开头……
但是再怎么想,从早起上妆,梳发,着衣,从天使抵达陆家,从陆家进宫,她所能记起的,就只是炽热的阳光,背心凉下去的汗,足尖白晃晃的路……也许是红的,红的毡毯,也没有意外。
没有任何意外。
没有任何人轻举妄动,包括太后身边的首席女官阿朱,一举一动,无不符合礼仪。陆家虽然不是百年书香世家,也是伴随元家一路发达,富贵有好几代了,最粗浅的礼仪,不会弄错。
盘问了整整两个时辰,皇帝终于也再没有什么可问的了。所有的答案,都指向同一个结果,没有意外……怎么会没有意外呢?没有意外,皇后的绣衣上到底怎么会出现那个触目惊心的血字?
鲜红,有隐隐的腥味,皇帝虽然没有杀过人,也一直秉承君子远庖厨的传统,但是他见过血。
神不知鬼不觉,绣衣的背后,一个血染的“厉”字,鲜红到近乎狰狞。
如果不是人为……帝后大婚,是何等重大,皇帝就不相信,陆静华穿上绣衣之前,陆家没有反复检查过。但是他也无法相信,从陆家到皇宫这一路,能有人做这样的手脚,而不被陆静华察觉。
如果有,只能说神乎其技——这样的手段,便是轻入三军之中,取他项上头颅,也易如反掌,何必在妇人身上使这种不入流的手段?
如果不是人……皇帝静静地想,如果不是人呢?
辗转整夜,起初是不能入睡,后来是从一个梦里跳进另一个梦里,每个梦里都出现父亲的面孔。
皇帝其实记不得他的父亲、大燕朝的宣皇帝长什么样子,这是他过世的第九年,他过世的时候,皇帝才五岁。
一个人对于五岁以前,很难有太清晰的记忆,所以对皇帝来说,父亲的面孔从来都是模糊的,宫廷画师也并不能复原他的眉目,他记忆里就只是一个中年男子弯腰牵着他的手的形象。
那手是暖的,只是过了这么多年,慢慢也就冷掉了。
然而昨晚,他不断地看见他,他知道是他,他看见他忧心忡忡的眉宇,不断张合的嘴,却怎么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那大概是一个父亲对于儿子的担忧,也是一个君主,对于江山传承的焦虑。
他的江山,不会在他的手上失去……皇帝在心里对父亲许诺。
大婚后的第一个早上,皇帝没有按惯例带皇后去见他的母亲,而是早早就回了乾安殿。
会被皇帝召见,在萧南意料之中。皇帝信不过他的母亲,总要召人来商量。他身边亲近的人,其实并不太多。如果不是谢家女出事与陆皇后有关,皇后第一个召见的,应该是谢祭酒才对。
毕竟是帝师,但是如今这形势,萧南微微一笑,谢礼的话,皇帝也未必会信。
这于他,是极好的机缘。
从皇帝婚礼上出现意外开始,萧南就已经在考虑对策。这件事于他,有利无害,他只是和太后一样,在琢磨着怎么做,才能攫取最大的利益——利益于他,比对太后更为紧要,虽然表面上,他能够游离于整个王朝的利益链之外。
有那么一个瞬间,萧南想起春秋时候一夜白头的伍子胥,他刚刚到吴国的时候,别人怎么看他。
当然,他有比伍子胥更为显贵的身份,或许与公子重耳相仿,但是比重耳又更微妙。
保住陆家女的皇后位置,萧南跟在小黄门身后,步入乾安殿的时候默默地想,要怎样,才能最大化地得到陆家的感激呢?
对于皇后绣衣上的血字,萧南并没有皇帝那么多的纠结,他不信鬼神。这世上没有得到过鬼神庇佑的人,都很难有这个信仰。他相信所有的事都是人为,或者命运的驱使。而命运,也是人的一部分。
厉,那并不是一个好字,何况以这样狰狞的面目,出现在这样一个不该出现的场合。
萧南虽然不能肯定谁是幕后黑手,也并非全无头绪——这样的意外,如果不是针对皇帝,就是针对陆家,要不,就是针对陆皇后本人。如果针对的是皇帝,那个人也许是胡太后,也许是宗室,比如……新近回到洛阳的咸阳王。
如果针对的是陆家,倒有可能是他亲爱的皇叔的手笔。毕竟陆家在边境上,一度让他非常恼火。他的皇叔,虽然表面儒雅如君子,其实骨子里,就像是大多数野心勃勃的人一样,他的野心,不仅对于皇帝这个位置,也对于他治下的疆土。如果真是这样,那意味着……他有麻烦了。
但是,他也有机会了。
至于陆皇后……虽然是当事人,但是针对她的可能性反而最低。一个闺中女子而已,有什么要紧,能引来这样大的手笔抹黑。最大的嫌疑,无非就是谢家。但是谢家没有这么蠢——谢云然的事情过去才多久。
倒是胡太后……胡太后嫌疑一直不小。毕竟,她是最大的获益者……皇帝也会这么想。
皇帝问:“……你怎么看?”
他虽然召了萧南进宫,其实在私心里,他并不相信能从他口中得到什么,之前他召进宫的那些臣子,已经给了他很好的示范——他们退一步,恭恭敬敬地回答他:“那不是为人臣子该过问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