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东洋,本就是反常的冷天,刚下过一场雷雨,更是冷。陆长安穿的不多,也没披上大氅,更没有穿鞋,赤足踩在雨水里,那地面冷得她浑身都是打颤。
但她忍住了,也没说话。
因为月城穿的比她更少,他这个将死之人都是没有半点反应,她一个活生生的人,还需要说些什么吗?
于是沉默着走在青石板上,这外面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抬眼四望,只祭月坛上一个苍老而又孤独的身影还是立在原处,竟是不管之前雷霆多么密集可怕,雨水多么汹涌磅礴,都是没有移动半分的,只是静默而沉重地看着前方那没了神像的地方,不知心中作何想法。
月城握着陆长安的手走上广场,走上祭月坛,走到那人的身后。
而后微微启唇,声音又轻又凉,是融在水里的月光。
“阿姆。”
他平静地道:“我来看你了。”
老人不语,亦不回头。
好似已经知道他是做了什么,连看他一眼都不愿意。
而他也不需要阿姆说话回头,只继续道:“阿姆,我要走了,去见月狼大人了。我把心头血给了长安,长安会在我之后,和我一起去见月狼大人。”
说到这里,前面的老人终于像是从深重的思绪之中被惊醒了一样,慢慢回过头来。
淋了半夜的雨,阿姆此时苍老而冰冷,浑身上下没有半点热气。她慢慢转头,看向那还是一身风光霁月、月光倾城的少年,看他半身月华半身赤血,老人冰白的嘴唇动了动,缓缓吐出几个衰老而嘶哑的字句。
“你……决定好了?不后悔……?”
少年闻言,轻轻地笑:“决定好了,不后悔。”
于是阿姆转回头去,不再说话,也不再看他。
至于他身边的陆长安,阿姆连半个眼神都没给,完完全全无视了陆长安。
月城此时却松开陆长安的手,绕过阿姆,走到阿姆的面前,双膝轻轻一弯,便是跪在地上,然后伸手,将那浸泡在雨水里的血月手杖,给缓慢而郑重地捧了起来。
便是手指从雨水里过了一遍,他手上的血迹,也还是没有被洗去,崭新如同刚刚印上的,平白刺眼。
再看他那赤裸的双足,其上血色也是没有洗去,还是好端端的印在他足上,冰冷玉白之上殷红点点,却是并没有入阿姆的眼。
阿姆此时已经垂眸闭眼,谁都不看。
只听到底下似是有着水声在轻轻地响,然后就听已经跪在了自己正前方的少年轻轻开口:“阿姆,权杖。”
阿姆闭着眼,不说话,只缓缓抬起早已僵硬麻木的手,握住了那根血月手杖。
握住了,手指一紧,便是再松不开了。
然后就听水声再响,是少年在叩拜,带着血迹的额头触碰到冰凉的汉白玉上,那血色却还是洗不去:“阿姆,对不起,再见。”
说完,水声最后一响,是少年站起身来,又从阿姆的身边绕过,沿着来时的路开始走。
走到陆长安的身边,他伸手,握住少女的手,便仿佛是握住了那一世长安。
“我们走吧。”少年轻声道,“神罚已至,月狼大人在等我们呢。”
回答他的是少女轻快的笑声。
“好,走吧。”
于是渐行渐远。
于是万里长空开始放晴,于是被遮的月重新出现,于是月上中天血色盛绽。
静谧无声的祭月坛上,老人缓缓抬首,看向那重新出现的明月,散发着血色一样的光辉。
然后老人缓缓开口,声音是亘古的沧桑。
“一世长安,倾了城的,真的是那月光吗?”
无人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