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荒的清晨,和其他地方的清晨一样,充满了柔和的阳光、微冷而清新的空气。太阳刚刚升离颍水,燕飞便坐到了第一楼的二楼平台上,凭窗俯瞰楼外风景。
第一楼指的当然是边荒第一楼。它是集内最有名的酒楼,以绝世佳酿“雪涧香”闻名遐迩。楼高两层,每一层都十分宽敞,可以坐下数百人,但二楼才有临街的平台,平台上也只有一张桌子。
这张桌子几乎成了燕飞的专用座位。他一来边荒集,便对它情有独钟。第一楼被战火烧毁后,得纪千千之助,在原地重新建起。自那之后,人人都心甘情愿地把平台让给燕飞。只要他在,其他人就不会使用这个位置。
清晨是大家起床、梳洗、劳碌的时间,不适合到酒楼呆坐。燕飞显然是无业游民,才有这等闲适举动。但是,他的心情与闲适扯不上关系,虽不至于紧张或焦躁,却也忧心忡忡。
他的忧虑并非为了自己,而是替荒人担忧。他一大早就前来第一楼,只因在熟悉的环境下,更容易把思绪梳理清楚。
竺法庆死后,弥勒教徒如无头苍蝇般横冲直撞,失去了过去的凝聚力,变成元气大伤的散沙。尼惠晖继而退隐,令他们失去最后一点指望,开始个人自扫门前雪。没了弥勒军相助,又失去竺、尼夫妇的强横武功,不论慕容垂还是司马道子,均被迫中止进攻边荒的计划。
说他没有松一大口气,自然是假的。但像边荒这么肥的肉,绝对不愁无人来抢。弥勒教的威胁刚刚消失,新的阴影又从远方席卷而至。两天之前,屠奉三、孔靖、高彦送来一个消息,说天师军与两湖帮有联手意愿,准备在竺法庆败亡之时,伺机夺取边荒。
边荒集以前陷落,是因胡人第一高手慕容垂和汉人第一高手孙恩的合作,这次陷入危机,则是来自外九品高手的首席与次席。论势力,两湖帮自然无法与慕容垂的大燕军相比。但它的危险犹有过之,因为全帮上下都精擅水战,了解边荒附近的地形和水路。江文清和屠奉三有把握迎击王国宝的水师,却无法用相同的信心对付两湖帮。
更何况,两者以前就变相合作过。若说孙恩是占领边荒的首位功臣,聂天还少说也能排名前五。有第一次,便会有第二次,而且孙恩潜入边荒时,已亲眼看到了洞天三佩的神奇,亲身体会仙门开启的感觉。他没有可能放过燕飞,正如他放弃不了“得道”的心愿。
燕飞向来很有自知之明。他很明白,现在的他仍不是孙恩的对手。就连上次那场惊天动地的爆炸,孙恩受伤也比他轻。但他的成长有目共睹,不至于见面没多久,便被人家打得重伤昏迷。
他既想到洞天佩,便想起了苏夜,然后联想到阔别已久的向雨田。苏夜竟能打听到向雨田的下落,并邀请他一起去见故人,令他极为惊讶。可惜他不想去,因为他不想再和秘人打交道。他甚至故意回避话题,不问她是怎么找到向雨田的,只像乌龟一样,悄无声息地滑回了壳子里。
假如她能及时返回,自然愿意帮忙应付孙恩。有她在,其他人都用不着多费心思。这并不是说,他把击败孙恩的希望寄托在苏夜一人身上。但事关重大,他已不去考虑自身的威望问题,只想尽可能妥善地解决这件事。
他抬眼眺望远方,怔怔看着越升越高的太阳。第一楼周围,也逐渐出现了喧闹的人声。他真不愿相信,早则三五天,多则七八天,这种平静生活又会被打破,荒人又要面对四散奔逃的风险。不过,正因他们想维持这样的生活,才会齐心协力,放下过往恩怨,不顾一切地抗击敌人。
上一秒,他在考虑孙恩现身战场,刺杀己方大将的问题。下一秒,他后背产生触电般的刺麻感,仿佛有人从后方逼近他,身上还散发着杀气。
燕飞心头一震,猛然弹起,右手已抓住蝶恋花的剑柄。这柄名剑与他心灵相通,曾数次啸鸣示警,提醒他大事不妙。但这个时候,它始终静寂无声,直到他回身查看来客,也没发出半点声音。
苏夜,一身黑衣的苏夜,静静站在他前方,一张脸似乎拉得很长,表情亦很凝重。幸好她相貌出众,就算拉长了脸,也比绝大多数人好看。燕飞从未见她这个样子,不由一愣,脱口问道:“你不是去见向雨田了吗?”
出于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他感到一阵不安。以前两人会面,都是以半个朋友的身份。苏夜没理由与他为敌,也没在他面前尽展实力。方才她倏然现身,逼近他到不逾一丈的地方,才使他生出感应,起身应对。倘若她心怀恶意,他定会先机尽失,沦落到白白挨打的地步。
他和她的差距,就像他和孙恩的差距,是不必质疑也无可逾越的。他已接受了这个事实,却不会为此感到高兴。尤其他刚被她吓了一跳,更是满心疑惑,不知她这么做的原因何在。
苏夜缓缓道:“我去了,也见到了他。他是个很有魅力的人,我很欣赏他。”
燕飞疑上加疑,心想既然她欣赏对方,为何又一副不太开心的模样,难道她已杀死了向雨田,回来向他述说他的死讯?正当他疑神疑鬼之际,苏夜再次开口,淡然道:“别浪费时间,你赶紧拔剑吧。”
她说这句话,威力比孙恩犹有过之,足以吓倒武功平常的人。忽然间敌我倒置,更让燕飞摸不着头脑。他结结实实吃了一惊,下意识道:“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