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扎尔安静地坐在马车里,看着窗外的景致从视线中向后滑去的时候,他依然没能从纠缠住自己的诡异感之中脱离出来。
马车行得很稳,大部分杂音与地面的颠簸都被车厢与底盘间的弹簧过滤掉了,天鹅绒织就的暗红色座椅柔软舒适,内嵌在壁板上的暗灯在车厢中晕散出一种静谧的气氛。坐在身旁的卡萨瓦隆正与对面的阿佳妮轻声说着什么,时不时还会将扎尔捎带进来,不过,扎尔只是浅浅地应和着,心思早已飘到了别的地方。
沉降下来的夜色弥漫在云台之上,主道两旁的屋舍有的刚刚点亮昏黄的灯光,有的还在等待着未归的主人。曾经吵杂的人声与形形色色的身影好像都在此时缩了起来,清亮淡薄的黑暗笼罩住白日里纷乱交错的街巷,朦胧胧的,看不真切。
这种诡异感像是什么?像是恍惚隔世的错觉,扎尔已经有些记不起上一次身穿礼服,出席酒会的场景是在多久之前了。
那涌出心底的记忆散发着不真实的柔光,浮现在他的脑海里。直视着这些画面,扎尔甚至无法确定,这些记忆中的往事的确出现在自己的生命之中,还是发生在另一个时空,近乎倒影般的梦境。
他不知道,或者说,不想知道。
马车踩踏着夜色前行,飞转的车轮在暗淡的灯光下拖拽出阵阵迷离的流光碎影,驮着早已遗忘的梦,驶向了陌生,又好像极为熟悉的场景。
当扎尔一行抵达执政官邸的宴会厅时,这里的酒会实际上已经开始了。借着舒缓优雅的音乐,目之所及的地方全都灯烛辉煌,照射得处处金碧交映。迎门摆放的长餐桌上,一捧捧鲜花点缀其间,在它们的周围,银盘、银杯、水晶碗、黄铜烛台。反射着道道夺目的光彩。
美味的糕饼被摆成了塔形高高耸立,椭圆形的面包散发着金灿灿的色泽,五颜六色的水果带着剔透的水珠,一层一层地压着敞口篮子边缘上的绿叶。十余种不同口味。不同烹饪方法的野味冷肉,浇淋着不同酱汁的可口沙拉,还有多得足以填满池塘的酒水。红葡萄酒、白葡萄酒、香槟、果香酒、啤酒、调制酒等等,所有能够想到的,这里都有。
走过门口的长桌。陈列在大厅两旁的桌椅上,以及中间空出的舞池中,已经或坐或站地聚集了好些宾客。许多说话声与脚步声交织在一起,衣饰摩擦着沙沙作响,羽毛扇摇晃着,灯光流动着,珠宝闪烁着。
轻柔的音乐之中,时而加入一声清脆的欢笑,低浅温雅,但却非常悦耳。一双双发光的亮眼睛在四面八方闪烁着。男人们红光满面,谦恭得就像最完美的绅士。而女人,无论你看向哪里,都看得见美丽的身材从人群中轻轻滑过,刚刚消失,便有同样的迷人重新出现,接替了之前的位置。
就在扎尔的目光扫过厅堂的时候,众人也在观察着他们,因为这实在是完美到令人无法忽视的一对。
锋利的线条在扎尔的脸上勾勒出一幅沉静的威严,而那始终挂在嘴角的笑容又像是带着与生俱来的尊贵。每每有人触碰到那双灰蓝色瞳孔中投射过来的目光时。他们都会下意识地颔首致意,匆匆移开自己的视线,仿佛是为了停止这卑微的冒犯。而在他们回过神时,才猛然想起。对方仅是名角斗士,又或者抛出,他真是角斗士么的疑问。
至于扎尔身旁的阿佳妮呢?所有人的心底几乎蹦出了同样的话语——赞美这诸神的恩赐。女孩轻挽着扎尔的手臂,褐金色的长发舒缓地拢在脑后,那双明亮的眼睛清澈着令人迷醉,嫩红色的唇瓣似乎不用说话。就能听到流淌其间的笑音。
她今天穿了一袭象牙白色的长裙,精致的花结与丝线组成的暗纹衬托出典雅的气质与完美的身段。方形的领口处露出雪白修长的脖颈还有一小截精致的锁骨,衣袖收紧的部分缀着闪亮的宝石,包裹住她的上臂,而宽大的袖口则随着她的步伐,轻轻地飘在身后。
无数道目光跟住了她的身影,男人们的眼中闪烁着赞美与狂热,女人们的眼中放射着羡慕或是嫉妒。他们两个无声地出现在这里,却渐渐成为了场中众人的焦点。
随手从侍者的托盘上拿过一杯香槟,扎尔一行找了个安静的角落,走了过去。保持着脸上的笑容,他的声音却悄悄地传了出来。“两位,你们可没告诉我,这是舞会,而不是酒会啊……”
他的目光游弋在宴会厅中,看着那些盛装出席的身影。如果不是事先知道,扎尔几乎很难想象,这些身穿礼物的宾客竟然是各大角斗场的老板,以及终日与鲜血为伍的角斗士。当然,那些陪在身旁的女眷,她们的身份则要更加复杂了。
卡萨瓦隆正举着酒杯,和那些相熟的宾客点头示意。“酒会?舞会?其实这两者间的区别真的不大!”他的话语听上去有些诡辩的味道。
与他相比,阿佳妮的回答则要干脆了许多。“当然是舞会!不然的话,光说酒会你就已经拒绝了,难道要直接告诉你是舞会么?”女孩理所当然地说道,“你就那么喜欢守在黑漆漆的小屋里,研究怎么训练,怎么杀人么,扎尔?”
扎尔干笑了一下。“虽然我不想承认,但是的确如此。”
“你真是个气人的家伙,扎尔!”女孩带着浅笑,温婉地和扎尔碰了下杯子,仿佛她的表情和话语,完全不是由一个人完成的。
“咳……”为了掩饰自己的无语,扎尔只好假装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