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到班府,雁旋和金杏带着侍婢们尽心尽力地侍候着班固先更衣、净脸,再到后宅问候阿母、师母,一家人晚餐后,最后回自己屋内泡上楚地出产的盐茶,开始读书著述。
日复一日,班固的生活如机械一般刻板,每天都是这个程序。
几个月前,惹上私修国史官司时的班固,惶惶不可终日。而今天,他是班家的家主,是班府世族形象的标志符号。在兰台,他是薛大人手中的宠儿。而在家中,他的地位更是至高无上。侍婢、小厮簇拥着,老夫人、师母与妻雁旋供着,指着他光耀门户呢。
今天晚上不同寻常,他一直虎着脸。晚餐后又找出戒尺,憋着劲想教训一顿班超。
这把戒尺,是当年阿翁班彪传给他的,是专门用来教训不听话的顽劣小儿的。在五陵原时,与他同年的二弟班超就曾被他教训过两次。
“汝要干吗?”雁旋与金杏早就看出苗头不对,原以为他要教训自己的两个顽劣小儿班珩、班珪呢。
“叫二弟!”
“汝要教训二弟?!”
“以为兰台是五陵原?每日背着锏横着走,身为书佣,却时常殿后轩中舞锏,闹得鸡犬不宁,丢尽了吾的脸面……汝俩要干吗?”
“干吗?让汝去教训二弟罢!没有二弟冒死进宫申冤,汝这会在哪?没有二弟带着班秉兄弟二人拚命,还有班家否?”班固气话未说完,雁旋已经收走了茶,“二弟受够别人白眼、讥笑,汝也跟着起哄,舞锏健身犯那条律令了?!”
班固让雁旋数落一顿,一下子愣了,也醒悟了。蕉弟班超背锏伏案挥毫的身影,以及在五陵原当农夫时背剑劳作的那一幕幕,班固鼻子不禁阵阵发酸。背锏仅是二弟的习惯,也是他的精神寄托,自己有什么理由来教训他?
兰台不仅是史令们治书的书坊,还是名声显赫的御史台。二名治书侍御史和十五名侍御史监察着全国的一千石以上的官员,这该是何等神圣的地方。班固不管,别人更不敢管,班超依然每日晌前晌后定时舞锏解乏,兰台后院竹轩被弄得地动山摇,每每令书虫们胆寒。
为何胆寒?因为太史桥大案雒阳民间有多个版本,越传越神。小书虫班老二竟然还挂着“大汉第一剑士”头衔,死在其锏上的人命一大堆,此锏椎杀、刺杀过无数北匈奴和羌人强人,能不让人胆寒么?
有如此能耐,不还是一个小小的书虫么?不,连书虫都算不上,名头再响,书佣充其量是典籍上的灰尘而已。这么一想,儒士们、书佣们心理也就平衡了。即便班超自己,在贾逵、傅毅这些当朝大儒们面前,班超也时常有一股低人一等的感觉。
很快班固又受诏编撰《世祖本纪》,前睢阳县令陈宗、长陵县令尹敏和司隶从事孟异等人,也一一先后充入兰台。一时间鸿儒云集,兰台成为南北两宫令人瞩目的一道盛景。
文人多的地方是非多,很快便不时有人到御史中丞薛池面前打班超的小报告,可令众人不解的是,薛大人却不闻不问。班超体力强健,一个人抄写的文案量,是其他几个书佣之和,他对班超喜欢得不得了。再说,击剑是文人本分,还可健体,何错之有?
就是薛大人本人,兴致所至,偶尔也会提着剑到轩内舞一回。
班超受人白眼、为人诟病的时候,班驺和班秉却爽死了。他俩被权鱼高薪聘为护院,并押了一趟镖,从雒阳至河西的酒泉郡,所得出镖收益也全部交给夜玉。虞四月年长,身体又不好,想出去打短工,老夫人樊儇却命他专门给班固驾马车。虽然家贫,但马车是不可少的,那可是班家的门面。
班超从不与兄长一起坐马车,他每天骑着他的赤萧马,怀抱令人胆寒的楼烦重锏,威风凛凛地来往于下西洛与皇宫之间。每隔两三天,他会偶尔到鱼邸“探望”一番。每看到班秉、班驺红光满面,仆人侍婢围绕着、奉承着、侍候着,气就不打一处来。
班驺和班秉能找那么一个好差事,可是人家权鱼自己找上门的。权氏一族是大汉巨贾,可谓老奸巨滑,他们正在一步一步施法,断不想让班超缩在兰台当什么书虫!
这天班秉、班驺兄弟二人带着小厮们在拾掇马厩,班超刚策马从宫内回府,权鱼便带着小鱼儿姊妹俩,上门儿来“庆贺”乔迁之喜了。
班家虽破落贫困,在权氏一族眼里,却门第高贵,门槛很高。他权鱼说好听一点是商贾,说不好听的不过是无根的浮萍,一个失去家园的贩夫走卒而已。当时他不敢造次,便轻叩门环。
班驺打开门,见是权鱼找上门来了,赶紧悄悄报与班超。
班超闻言大惊,他不想此事让阿母和师母两位老人知道,便赶紧出门与权鱼相见。权鱼却想进院拜见老夫人,小鱼儿和阿妹曼陀叶也娇娇滴滴的从车上下来。走到班超面前,两人右手压左手,手藏在袖中,举手加额,齐眉深拜。
当时,虞四月驾着车刚驰到甫里人家小石桥之上。文人多愁善感,此时正有几艘小船在绿荷中轻轻摇到桥前,班固便命停车。马车停在石桥旁,班固下车伫足看着河里的小舸出神。
班超吓坏了,赶紧催权鱼三人走,并约好到鱼邸相见,“权兄和嫂夫人请暂退,吾等一会亲到鱼邸拜访。”
老夫人樊儇进入雒阳后,从窦夫人处得知班超救权鱼事。权鱼是河西将领后人,班超救权鱼责无旁贷,她并不反对。但权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