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温身前的香案上,摆着几封稍显散乱的尺牍与奏报。
他并没有将这些东西放在心上,即使如今听着属下的议论,偶尔点头示意继续,那些人的嘴里到底再说什么言词,他也没有真正全神贯注的去听。
他是个喜欢征战的人,自从十八岁在吊唁江播时杀了江播三个儿子之后,他这半辈子的时间,都是在征战与杀伐中度过的。
杀人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实际上,简单的让人心惊。
当手中的刀刃刺入人体时,那种感觉足以令人震撼。不是震撼于兵器给予的力量,而是震撼于这样一条条鲜活的生命,不过是这样简单的血肉之躯。
很多时候,桓温看着死在自己手中的人,都会忍不住陷入沉思。只是几块肉而已,却曾经在自己面前说过那样的话,做过那样的事……可说到底,也不过是几块肉而已,与牛羊有何区别。
杀戮重的人,即便在人前如何狂放,可明里暗里的,都会敬畏鬼神。
一般来说,杀人越多的人越会怕死。因为他们懂得生命这种东西,脆弱的跟春雨打在池水中泛起的泡泡,没有太大区别。
可桓温既不怕死也从不相信鬼神,他只是孤独而沉默的活在这天地间,手中掌握着足以涤荡天下的军士,冷漠的看着世间。
君王敬畏他,士族回避他,寻常百姓更视他为神明。
他自己却没有太对的想法,他指数看着长江以南的辽阔中原大地,心想,那片土地应该是我的,于是就发兵北伐。
如是而已。
他桓温,就是这样的人。
属下们的议论还在继续,甚至隐隐有要争吵起来的意思。
这也是难免的事情,带兵打仗的将军并不像朝中的文管,一件事情叽叽歪歪笑里藏刀的讨论许久,恨不得每个字里行间都透露出些机锋来。
武官就不同了,虽然还不至于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可实际上,在自己面前直接把对方打残的事情,也确实发生过。
不过桓温并不担心,武人直爽,前天还面对面的问候对方老娘,明天就可以在战场上把性命交给对方。这种情谊,是那些成天腐朽的舞文弄墨、清谈误国之人所无法理解的。
虽然桓温也是士族出身,可少年丧父的他并没有继承士族的衣冠。即便早年间娶了公主做了驸马,他仍旧与那个十八岁手刃仇人的少年,没有什么区别。
桓温这样的人,就如同一块花岗岩。谁能改变?
耳边传来骂娘的声音,随之而来的还有郗超的左右调停。
郗超是个很有能力的人,有了他的存在,桓温是如虎添翼的。郗超……忽然想到他之前拿给自己的那张东西,目光在香案上寻找,角落里一张皱皱巴巴的纸落入视线。
抽出来瞧,上面是极为潇洒的几个大字: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只是书写人到后来力竭,笔力不足,最后三个字虚浮缥缈,却仍旧不失味道。
有点意思。
这字自然是谢小满所写,拿着郭璞的帖子练字,已经有一段日子,她早已非吴下阿蒙。
郭璞的字自带潇洒放旷的仙气,谢小满学来也自然不同流俗,与闺阁中其他小娘子们笔下的簪花小楷极为不同。
桓温看着这手字、这句话,想着那个颇堪玩味的小丫头,嘴角微微扬起一丝笑意。
耳边却不是适合回忆玩味的丝竹,而是金戈争鸣的拔刀之声。有些不耐烦的抬头躯壳,果然,又有几个家伙吵成一团,其中两个已经跳到了案上,更有甚者已然亮出兵器来。
可怜郗超一界文士,这时候奔走其间,竟也有几分不畏兵戈的翩然气度。
这可惜如今这份气度毫无作用,武人要打仗就跟男人要晨勃一般,非寻常外力能够阻挡。
桓温微微冷笑,把手边的茶盏狠狠砸去。
茶水迸溅跟随着血液的溅出,早已经做出“抽刀断水水更流”姿态的那一位,这时候狠狠地骂了一声,伸手一抹脸上的血水活着茶水,骂道:“是哪个龟孙子敢砸老子!出来跟老子比划比划!”
“是你老子我!”桓温声音不大,却足以吓得几个小兔崽子屁滚尿流。
屋内一切寻滋挑事如春风般涤除干净,桓温的目光缓缓滑过那几个方才耀武扬威的手下,冷笑道:“要抄家伙打仗的,都给老子滚出去打!谁敢砸了我的家,老子废了他一双招子!”
这话说的像土匪,可足以让那几个家伙噤如寒蝉。
郗超无奈了看了桓温一眼,又看了看那几个方才陷入骂战的家伙,站在原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每次看到郗超这副模样,桓温都觉得心情舒畅,心想终于有你小子解决不了的问题。
于是桓温心情大好,随意的挥了挥手:“都滚蛋。”
众人如闻纶音,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至于之后有没有再拳脚相加兵戈相向,便不得而知了。
郗超拱拱手正要离开,却被桓温叫住:“你可问清楚了,谢家那边什么态度?”
郗超看了桓温一眼,又一眼,意有所指,却不说话。
“有屁快放!”桓温一封尺牍拍过去,郗超施施然躲开。
叹了一口气,郗超道:“虽然我明白大将军的意思,可是这件事,总觉得不妥。”
桓温并不说话,只等着他的下文。
“那谢小满虽然是谢家旁支,可再怎么也是陈郡谢氏的小娘子。将军再怎么权倾朝野,出身上……也并非一等士族。纳这样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