姻禾感激地看了白长泠一眼,俯身,低头,为叶天息打开脚镣。十指青葱稚嫩触碰沉铁,叶天息紧紧皱起了眉头,姻禾抬眸,朝叶天息报以温柔而纯净的笑容。
“叶天息,你脚上的枷锁已除,但愿你心头之锁也能一并除了。”
在叶天息迟疑的目光中,姻禾笑着,牵起了他的手:“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的琴师了。”叶天息清然的脸上,白了又红。
隔日,姻禾遣人造了方同叶天息一模一样的古琴,唤来叶天息进宫,叶天息却弹奏起了亡国之调。袅袅琴音自修长的指尖传出,萦绕心头,如凄如诉。
姻禾不由跟着轻哼起来。
——这般曲调,数月前,符姐姐的儿子粥粥曾教过她。只可怜他们只在花间城郊住了半年多便走了,再无音讯。若叫粥粥听见叶天息也会弹奏这乐音,不知他还敢不敢吹牛说这天地间只有他会。想来,粥粥也着实有趣。他不仅喜欢吹牛,还十分爱放风筝。
琴音陡然消失,姻禾控制不止音律,独自哼出几个调子。
叶天息凝望姻禾许匀,冷肃着脸收了古琴,传身离开。
自此后,任姻禾如何传唤,他都不来。
好,叶天息,你不来,本宫便找你去。姻禾如是想着。
她遣散了宫人,独自来到叶天息的住处。静静站于窗前,倾听。屋内流泻的亡国之调中,似是多了些不明的跃然音符。
夏季的天,如孩子的脸,说变就变。
一道闪电划过天际,“轰轰轰”……方才的青天白日突然间雷电轰鸣,豆大的雨点落了下来。
叶天息的住处极为偏远,姻禾又未带雨具,躲进屋檐下,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窗门忽地被打开,叶天息清冷傲然的脸出现在窗内:“是你……”
姻禾抹去额上的雨水,笑:“正是本公主!”顿了顿,端起了公主的架子,“叶天息,你好大的胆子,竟不请本公主进去避雨。”叶天息一愣,脸上起了微不可闻的绯红,低头,关窗。
少时,大门被打开。
姻禾倚身在门边:“男女授受不清,若被宫人瞧见了,本公主日后如何嫁人?”说罢,飞也似地逃走了。她也不知,她在害怕什么。
至此,雨夜晴空,姻禾时常来到叶天息的窗下,听一曲古调,哼一段乡愁。
叶天息的琴拨着拨着,便再也没有了初入宫时那哀愁之意。
如此一晃,十年已过。
叶天息青衣长衫,覆长乐古琴于背;姻禾亭亭玉立,美目盼兮。
姻禾琢磨,待哪一日将内心的想法同大哥提上一提,不知他是否会同意他们的婚事?定然是会的,大哥这人,最是重情。他深爱的女子失踪了十年,他便十年未曾立后,甚至连妃子,也只有宁连筝一人。
婚事还未被首肯,白长泠的脸日渐冷肃,性子愈发残暴,朝中众臣无一不诚惶诚恐,唯怕稍有不慎便会被他打入天牢之中。
一日,姻禾自叶天息住处回来,正练习着他教她的新曲调,叶天灵慌慌张张闯了进来。
“公主,奴婢的弟弟半非有意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帝王威信,那屋前三尺白绫早在十年前便撤了去,他调中的亡国之意亦是早已消弭,望公主明察,望国主开恩。”
姻禾这才知晓,白长泠将叶天息打入了天牢。指尖的琴弦陡然断开,弹得她手上血迹斑斑。
“叶姐姐,你放心,我这便去求大哥放了天息。”
连指尖的血都未及擦,姻禾便跑了出去。
白长泠早已散了早朝,刻意不见她,她便在金銮殿外长跪不起。隔日,姻禾仍跪着,有宫女来报,叶天灵死了。死因不明。
姻禾大惊,去找二哥白泽,欲查清事情真相,哪料白泽却说出一个荒诞的故事……
昨天,叶天灵救弟心切,又去求了白泽。白泽将白长泠宫中的女官内侍收买,叫叶天灵沐浴更衣,躺到龙榻之上。说是一旦得了白长泠的宠幸,救弟弟岂是难事?叶天灵一心救弟,倒也未顾及其他。哪知事与愿违……白泽竟上了龙床,将叶天灵吃干抹净。吃干抹净倒也罢,白泽还不承认有此事发生,推说是白长泠所为。
叶天灵情急之中,误踏莲花池,溺水而死。
白泽说完这些,随意翻开了书卷,边看边看:“姻禾,我是看在咱们兄妹的情分上,才将事情的真相告诉你,你若去大哥那里告我的状,那你便不再是我白泽的妹妹。”
“二哥!你是王爷,想娶哪家女子不成,非要如此迫害叶姐姐?”
“呵……大哥不让我出皇城,这皇宫又太过沉闷,我憋得慌,总得找些事情来做。”
“你怎么变得这般冷血无情?”
“要当帝王,如此甚好。”
“你又要谋反?”
“不算‘又’……十年前我是假戏真做,这回我要真戏假做。”
“我、我要告诉大哥去。”
“姻禾,大哥二哥,你只能择其一。不过无论结局怎样,你仍是大澈国最尊贵的公主。”
姻禾哭着跑走。
在自己宫内待了半日,去牢中探望叶天息,告知他叶天灵死去的噩耗,叶天息沉默半晌,将从不离身的长乐琴给折成了两半。
“公主殿下,我叶天息自此往后,与您再无半点瓜葛。”
“天息,我大哥二哥成了这样,连你也要弃我于不顾么……”
“公主若再不走,叶天息便自尽于此。”
“好,我走。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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