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非生病了。段非可能要死了。段非让骆林知道了这件事,所以骆林要去陪段非了。
何式微把头脑中的这条线索整理出来,办公桌下得右手紧紧地握成拳头再慢慢的放开。他把低着的头抬起来,努力地对着眼前的人露出一个与往常无异的表情来:
“骆林,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骆林看着他,眼神很平静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何式微自鼻腔深呼吸一次,不想让自己焦躁的情绪影响到自己的语调。他甚至刻意放缓了自己的语速:“这样的情况不是第一次了。上次也是一样的状况,结局是怎么样你也明白。虽然这次段非的情况特殊,但我真的不想再看你重蹈覆辙……”
骆林对着何式微笑了:“谢谢你这么担心我,但我还是得回去。”
“你想过以后会怎么样吗?你现在可以出于同情陪在你身边,以后呢?等他病治好了,你怎么和他相处?”
“不是同情,”骆林沉静地开口,“跟同情没关系。”
何式微一怔,反应过来之后胸口一阵灼痛,脸上却反而带上了笑:“我可能没理解对你的意思,”他没等骆林回应就又接了下去,“你该不会是想告诉我,经过了这么多事情之后,你还是对他……”
……骆林还是看着他。在谈到段非的时候,骆林总是这样看着他。
不管是歉疚也好,沉默也好,像现在这样酝酿着开口也好,只要是涉及段非的话题,骆林总是用一种带着距离感的目光看着自己,默默地将自己推拒到他的世界之外。
兜兜转转,段非就像是一个魔咒,一次次地将他和骆林之间的联系扯开,把两人的位置重置回原点。
何式微闭了闭眼睛,感觉太阳穴在跳着疼。他知道自己最好不要再开口,不然一定会说出些丧失风度的话。
再开口的是骆林。何式微听见他说:
“我就这样了吧。”
这样?这样是怎样?何式微觉得有些好笑。他忍不住又抬头去看骆林的表情,再深深地被那个表情刺痛。
骆林用一种认命一般的表情对着他,神情中有一种放弃挣扎的从容。
何式微看着他对自己张了张嘴,然后吐出了一句句子。
那句话变作了电影慢镜头里被刻意抹去声轨的关键句。何式微的耳鼓忽然有些发疼,然后便是一阵耳鸣。他本应该明明白白地听清楚了那一字一句,传到耳内的却是一阵令人头痛的尖啸。
然后骆林对着他笑了笑,眉头微微向上皱着,露出一个有些负疚的表情。在耳鸣的余音里,骆林对他留下两个字。
“抱歉。”
……抱歉。
骆林走了,何式微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后仰着倒在扶手椅里。他看着天花板,忽然很想抽支烟。
他和骆林是在这个地方开始了第一次自我介绍,因为一场误会,两个人红着脸面对面地道歉。后来相处久了,发现骆林惯用的词也就是那么几个,谢谢,对不起,不好意思,抱歉。
然而他从来想要的都不是骆林的愧疚。他想要的关系里,根本没有谁对不起谁。
……骆林对何式微提了请求,希望在半年内不去走国外的密集时装周。真的说起来也只是错过三四场大秀,加上海外大片还是照拍,听起来并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半年说出去可以算休整期,倒也不会对人气有什么负面的影响。
只有了解骆林的人才明白,他在工作上提要求的情况是多么的少见。而这少有的破例,却唯独都给了一个人。
那天骆林少见的没有被安排工作。何式微知道他会去哪里,于是买了一个果篮,去了段非在的那个医院。先前他做了调查,所以对于段非病房的位置也心里有数。他坐电梯一路上到了血液科,经过的几个病房里能隐隐地透出一种沉闷地死气来,让何式微不由得拉了拉衬衫的领口。好在从主楼走到侧翼,病房的设施连跳了几个层级,采光和通风上去了,那种沉闷的感觉也散去了一些。何式微小心翼翼而探头探脑地找着段非的病房号,倒是有些心虚的感觉。
病房号没有找到,但他先从窗口里看到了骆林的背影。
从他的角度可以看见骆林的背和小半个侧脸。骆林的头发长了些,耳后的部分微微卷曲着,有个很温柔的弧度。何式微心里一酸,反而是往后又站了站,没有先敲门进去。段非正坐在病床上,几乎是正对着门口的方向了。但是段非的神情全部专注在骆林的身上,怎么可能又注意到他。
……等着等着,何式微原本只是想找个合适的时机出场,最终却没有在门上敲响一下。果篮怎么带来的他就怎么带了回去,等到了电梯前,他一手将果篮上包装的塑料膜撕开了,摸出一个苹果来,擦也没擦,一口咬了下去。
电梯到了。电梯里下行的人见他吃苹果吃得腮帮都撑满,不由得都露出奇怪的表情。何式微丝毫不以为意,只低着头猛啃苹果,咔嚓咔嚓,三两下便解决一只。等到了底层大厅,何式微将果核扔了,几乎未动的果篮则弯腰放在了门外的垃圾箱旁。
刚刚吃的苹果很酸,酸到让他的腮帮觉得疼。他忍耐着这份令人烦躁的细小的痛感,去医院的地下车库找他的车。
找不到。
车库很小,但是他就是找不到了。他的眼前都是被阳光晒过之后留下的青色重影,他愈是努力地去找,愈是看不真切。何式微皱着眉停下脚步,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