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曼推门进去,卧室果然是空的,没有开灯,空气有些潮湿,走廊稀薄的光线从门口照射进去,他注意到床垫上还保留着被人躺过的痕迹,而那扇唯一的窗虚掩着一道缝隙。
他走到床边,随手拿起床头柜上的一只药瓶,是镇痛剂,像这样的瓶子还有七八个,盗贼身体素质通常不错,只不过前半生几乎是处在透支消耗状态,一旦度过巅峰期,当初受伤留下的后遗症会体现的异常明显。
承认那人老了并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即便作为对手,他也更愿意相信他是无所不能的神偷,那样才更符合一个被当做信仰的存在。
舒曼放下药瓶,转身离开卧房。
主卧窗户正对着后花园,这世界上没有因为疏漏而忘记关窗的盗贼,那是一个信号,他忽然十分好奇,那个看透他的野心却又暗示他到后院去的家伙究竟想做些什么?
外面雨势有所减小,后院栽种的白玫瑰被冰雹砸得七零八落,吸饱水分的空气香气馥郁,舒曼撑伞刚刚走出别墅拐角,就看见那个人也撑了把黑伞,静静站在磅礴的大雨中。
他并不算高,长外套穿在他身上衬得身形非常单薄,男人脸色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看上去这种不健康已经持续了很久,舒曼心里略微惊讶,离开不到一年,他从来没听说过他病得这么重,以至于整个人都瘦得有些脱型。
这片后院种满玫瑰,没有留路,目之所及尽是盛放的雪白花朵,犹如一座肃静而庄重的陵园。
舒曼心里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他走到那人身后停下,静了很久才轻轻开口,唤了一声,“老师。”
“我还以为再也听不到这个称呼,现在终于是没什么遗憾了。”男人转过身,幽暗的黑眼睛笑得弯起来,一如从前的每一次对视那样。
二十年过去了,岁月几乎没在他身上留下多少刻意的痕迹,男人眸底的笑意加深,莞尔道:“你不是来杀我的么?康奈尔,大盗永远不能动摇已经做出的决定,老师教给你的,怎么都忘了?”
舒曼一时间只觉得哑然。
“你不是恨我没有选你当继承人么?”
“不是!”
男人脸上露出一个讶异的表情。
“我只是不能理解您为什么不按照盗贼的规矩决定继承人?为什么不给我一个和雷纳德公平竞争的机会?为什么……还没看过我的能力……就选择……放弃我?老师,我和他明明都是您的学生……”
“盗贼的规矩是什么?”
“传承唯一。”
“意味着什么?”
“雷纳德和我只能活一个。”
“是呀,因为从古至今盗贼都是缺乏信任的家伙,他们认为情同手足的同门反而是最了解自身弱点的人,是更有可能成为未来对手的人,而且因为熟悉会更加棘手,为此才有了传承唯一的规矩。”
男人轻声道:“不过我认为那很痛苦,康奈尔,我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些原本对我来说至关重要的人临死前看我的眼神。”
“老师,”舒曼说:“我只想知道为什么您选定的继承人不是我?我明明——”
“比雷纳德更加优秀?”
舒曼怔住,男人了然地笑了笑,“我有两个学生,我认为他们都有资格进入大盗的世界,但我察觉到了其中一人的不同,他太残忍,太适应这个世界的法则,他信奉所谓的‘传承唯一’,也想从我这里拿走全部我能寄予的技巧,所以我只能选择保护他们之中相对的弱者——”
“这就是答案,你满意了?”
“所以您就放弃我?就因为我比雷纳德更像盗贼?”舒曼垂在身侧的手掌不由自主地握紧成拳,微微战栗着,“既然这样您当初又为什么要救我,只有一个学生不是更好么?”
“你以为我真的没犹豫过?”
“如果当初放任你不管,现在就不会这么麻烦了。”
舒曼只觉得自己胸腔里那个部位狠狠颤了一下,“老师……”
“不过我现在改变主意了,你敢利用玛德琳对我下手,看来留着你终归有一天会对雷纳德不利。”
“老师!”
“冷静点,康奈尔,”男人道:“按照盗贼的规矩,只要我死在你手上,即使选定的继承人不是你,同行也会承认你获得了我的传承,这才是你来找我的目的,不是么?”
今天以前,康奈尔·舒曼原本想好了原谅的理由,他只需要一个关于为什么会放弃他的答案,只要那个人给了,他就可以尊重他的选择永远离开,但是他偏偏说了最绝情的话。
过往将近二十年的时间仿佛是上帝开的一场天大的笑话,他信仰至今的人亲口告诉他后悔当初救过他……
别墅后,那座开满白玫瑰的庭院像极了陵园,那年的雨天,他确实让那些素白的花朵溅满了鲜血。
……
夏季温热的风将后院馥郁的香气吹进卧房,敲门声响,陷在扶手以内的康奈尔·舒曼缓缓睁开眼睛,疲惫地按住太阳穴。
“进来。”
宋远走进卧房,将一杯淡茶搁在书桌上。
舒曼喝了一口滚烫的茶水,漫不经心地问:“有人来了?”
“是雷纳德·杜克。”宋远恭敬道。
“我就知道他会来,”舒曼笑笑,“我以为他永远不会违抗老师的遗言,现在看来,他比我想象的还要恨我。”
“bos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