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学生有心无力,这的确是康苌生钦慕老师德行才送来的。”徐元佐道:“学生岂敢贪人之功?”
郑岳当然知道康彭祖会送他婢女是因为徐元佐的缘故,见徐元佐不肯居功倒是颇为高兴。他问道:“此女是何来历?”
徐元佐一奇,反问道:“老师不知道?”
“送她来的人只说康公子的礼物,别无二话。”郑岳道:“我叩问其本人,只知曾作校书事,颇有艳名。因我赐她小字,她也不愿再回想当日风尘种种。”
徐元佐一听就明白了,这位老师缺乏经验啊!
玉琳珑摸准了郑岳的君子本性,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已经将老师迷得神魂颠倒了。以至于郑岳都不忍心追问她的过往,反倒向自己学生求解。
实际上玉玲珑当然知道自己的身世瞒不过人,这一方面是种自矜,一方面扮演可怜,还有便是试探郑岳底线的意思了。
——果然不是那种毫无心机的纯良少女。
徐元佐心中有了底,脸上摆出一副纯良少男的神情,笑道:“康苌生前几日被我大兄教导,突然间开窍了,说是要戒女色,用功读书,就连家里的侍妾都要送人呢!这女子乃是苌生的红颜知己,往日只在曲苑之中相互唱和。既然苌生不愿再去章台荒废,又不愿看她奉承俗人,正好送来照料老师起居。”
玉玲珑当然不可能跟康彭祖只是“红颜知己”“相互唱和”。
正所谓“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红万客尝”。青楼当红姑娘,自打十四五岁“出阁”,洞房夜夜换新郎,迎来送往不知凡几。大约只有生理期才会纯洁地与客人交流感情,吟诗作对。
因为看人美貌,便相信万千青楼女子都是受了玷污的,唯独此女出淤泥而不染——这只是天真书生的自我催眠罢了。
郑岳在这上面便是个天真书生。
徐元佐自然不会揭破玉玲珑的画皮,点破这残忍的世情真相。
果不其然,郑岳听了徐元佐的解释。心中颇有些好转。他知道当前风气,也知道玉玲珑并非完璧,但是既然他们之间只是“知己”,那么……心里真是舒服多了!
“想来风尘之地都是销金窟。这姑娘三五两银子都不放在眼里的。”郑岳到底修为不够,面对自己信任的学生,不小心便道出了心里哀怨。
徐元佐知道他不是真心索贿,只是普通的抱怨。然而这个说法在后世就是索贿的意思,即便人家领导无心之言。听者也决不能当做耳边风啊。
徐元佐道:“只看康苌生那等豪客,进去喝杯茶都要打赏个三五两,想来女校书的眼界胃口跟咱们外人不一样。不过既然家居,老师断没有打赏自己婢子的道理呀。”
郑岳微微一哽,旋即将自己心中苦水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徐元佐听完,心中暗道:这不就是有人送了辆豪车,结果自己加不起油么!
郑岳说罢,叹道:“我又不愿做那苛待下民的贪官,如此以往,还不如告病回乡。做个乡绅呢。”
太祖皇帝最得意的一点就是“不花钱”。他设立卫所,与其说是学习府兵制,不如说是学习了蒙古人的军民一体。叫卫所自己养自己,所以拥兵百万却不耗国库分毫——大乱初平,十室九空,土地的确不值钱。
因为养兵养出了甜头,所以在官吏制度上太祖皇帝也是能省则省。官员还算好的,只是工资不甚高。到了吏员那就不是开工资的问题了,而是点明要家庭优渥之人,好叫他贴钱干活!
要不是因为儒生经天纬地的梦想。要不是因为官员的社会特权和风光无限,在外地当县官真是不如回家当个缙绅有生活品质。像贾政那种在外地任职,还要家里支援的官员,在大明可不是少数。
郑岳考中举人之后。家里就算不是乡绅,也改换门墙成了乡绅。虽然福建地少人多,但投献之人断不会少。只是看他这副不懂经济的模样,或许除了宗族故旧,等闲人等也不敢接纳。要想叫家里送钱来,多半没什么指望。
徐元佐可不希望自己一腔热忱竟然换得老师提前告别官场。难不成自己还追到福建去跟郑岳读书?
“恩师啊。”徐元佐笑道,“我朝并未禁止过官员经商呀。”
郑岳鄙视道:“太难听!”
徐元佐翻过大明律,并未见过禁止官员经营末业的条例,但是官员自己有精神洁癖就没办法了。就跟后世许多啃老的米虫,一边嚷着要饿死了,一边又嫌搬砖不够体面——这种人活该饿死。
“学生倒是觉得,经营土地与经营末业并未有多大差别。”徐元佐干笑道。
郑岳一愣,旋即想起了徐元佐的身份。
这可是徐阶看中的小辈,妥妥的王学门人啊。
这种“四民有分工,无高下”的论调,正是王门的招牌。
若非如此,已经受封新建伯的阳明公,焉会接见灶丁王艮?
徐阶以致仕元揆的身份肯叫门下伙计徐元佐对答,可不全是因为那个虚无缥缈的“族亲”身份。
“呵呵,为师是湖建人嘛,有些守旧。”郑岳调笑解释。
因为朱熹是福建人,所以福建历来都是朱子理学的势力范围。世人常说“程朱理学”,然而即便是朱熹师爷二程夫子的学说,在福建也只被接受了一部分——被朱熹继承下来的那部分,可见学阀壁垒森严,更别说新贵一般的阳明心学了。
不过在松江可以说是阳明心学的大本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