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是外省的流民,从理论上来说当然是不认识定湖省这两位才子,不过秀才身份已经足以引起重视。听说是两位相公,通报的人不敢怠慢,直接又折了回去禀报。
不一会儿,他又带着几人出来,恭恭敬敬引着叶、唐二人下马,请他们到流民营中歇脚。叶行远跟着他穿过人群,只见大部分人都衣衫褴褛,面色麻木,愣愣的坐着,心中不由暗自叹息。
背井离乡,对现在的百姓来说是极大的痛苦。人离乡贱,就成了无根的浮萍,若不是实在活不下去,又有哪个愿意从良民变作流民?
对于一辈子生活在土地上的农民来说,离开了家乡,也就等于被剥去了他们的精气神,只剩下一张空虚的躯壳。这些人麻木的行走着,仿佛行尸走肉,如果说真的有影视剧中的那些丧尸大军,或许就会是这种样子。
由此叶行远更感觉到了形势严峻,有许多事若不眼见为实,总不可能有那么深切的感觉。他转头低声对唐师偃道:“这些灾民一身性命,都系于前辈身上,打起精神来!”
唐师偃苦笑道:“贤弟不要吓我,见到这许多苦难流民,我心里仿佛被揪着一样,真没想到是如此惨况。一会儿贤弟怎么说,我便怎么做便是。”
他是没本事力挽狂澜,但对叶行远还是有点信心。这么多百姓受苦,身为读书人自有恻隐之心,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叶行远的本事。
流民首领也是幕天席地,并没有自己的帐篷。他正坐在一个火堆前,认真的煮着一口陶罐中的食物,时不时用长柄汤勺搅动。
叶行远望过去,只见那仿佛是小米稀粥,中间还飘着些绿色的菜叶,散发着一种古怪的香味。这应该就是流民们的食物,其中到底是什么内容,叶行远完全不想去猜测。
不过流民首领。终究还是个魁梧男子?那刚才通报之人说小姐又是怎么回事?叶行远目光从那高大的首领背影上挪开,往两侧扫了几眼,只见那大陶罐的侧边露出半个瘦弱窈窕的身影,一只白皙的小手提着一把火钳。时不时拨着火堆中燃烧的枯柴。
是首领的女儿?叶行远心中揣测,跟着唐师偃走到流民首领面前。唐师偃不敢托大,也不以自己秀才身份而自傲,先行见了个礼。别人能够率领七八万人,光这份领导能力。要是加以天命,身份就已经不低。
流民首领停下了搅动,将汤勺交给了旁边另一人,目光炯炯在唐师偃与叶行远身上扫过,半晌才开口道:“藩台让你们来,想说什么?我们荆楚省八万流民,朝不保夕,风雨飘摇,你们带来了多少粮食?”
他开口倒是甚为文雅,唐师偃很意外。不由得愣了愣,然后才开口道:“此次我等虽然不曾带来米粮,但是省中已知流民窘况,特派我等前来抚慰,如今潘大人正在想尽办法,尽力安顿......”
这人说话虽是开门见山,但连名字都未曾通报,幸好唐师偃也早已准备好了套话,总要先行安抚几句。
但这首领却打断了唐师偃的话,“若是没有粮食。那有什么好谈的?我等贱命不值钱,到时候就地取粮,无非是自己想办法活下去罢了。”
唐师偃倒吸了一口凉气,对方这就是赤.裸.裸.的威胁了。什么叫做就地取粮?定湖省的粮食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就地能取出什么东西来,还不是要劫掠大户。
这批流民果然有了作乱的心思...唐师偃如此猜测道,抬头望那首领的相貌。只见他头发披散,双眉浓黑,脸上的皱纹如刀刻一般深邃,目光虽然淡漠。却有一种不把人命放在眼里的凶悍之气。
这又是什么人物?地方豪侠还是江洋大盗?像是有人命在手的感觉啊,唐师偃心中震慑,说话就有些不利索了,“首领莫急,敢问尊姓大名?米粮会有的,只是我们需得慢慢商议。”
首领哼了一声,斜眼瞧着唐师偃道:“我姓朱,单名一个振字,江湖人称托塔天王,祖籍荆楚省沙林府朱家庄。不知这位唐相公可曾听过我的名字?”
唐师偃腹诽不已,他怎么可能听说过江湖人物的名号,但此时却只能点头道:“朱天王大名,如雷贯耳,久仰!久仰!”
叶行远在旁边却愣神了,自己这个及时雨在这里竟然碰上了托塔天王?难道要开演水浒传一百零八魔星啊?不过看那朱振手臂粗壮,想来必是孔武有力,力大之人用这个诨号也不奇怪。
从火堆后面传来银铃似的一声轻笑,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儿探出头来,对着唐师偃嗤笑道:“读书人真爱吹牛皮,却也不知羞?我爹爹这个名号分明是离开故土后,他自己取的,哪有什么外人知道?你从哪里久仰?”
她声音清脆,面容稚嫩,说话偏刁钻得很。唐师偃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不禁闹了个大红脸。
朱振瞧了那女孩一眼,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慢条斯理道:“这是小女凝儿,幼时也曾读过几本书。我老朱是个大老粗,跟你们这些读书人的肠子弯弯绕谈不到一块儿去。你们有什么,不妨先跟我女儿说。”
他对这女儿朱凝儿似乎颇为信任,才十几岁的年纪,又是女子,就让她参与这等正经大事,这让叶行远极为好奇,偷眼认真观察着这个女子。
刚才通报之人,说是小姐来问他们两个的身份来历,那也就说明朱凝儿在流民之中的身份也不低,至少说话有人肯听。
大家都说走江湖最怕三种人,女人就是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