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谌似乎早有预料,勾起唇角道:“若大戎真有诚意,不是不能考虑。”
盘古力闻言大喜,立刻命人递上一个锦盒,他亲自端到赵谌面前。赵元浑身紧绷,握紧了刀柄护在赵谌身前。
赵谌打开锦盒,四周顿时响起阵阵抽气声。
锦盒里,竟然是盘乘的人头!
赵元在旁边吓了一跳,又迫着自己去辨认,见那头颅面容果然是盘乘,就是脸上表情似乎十分震惊,扭曲得十分可怕。他不由去想,盘乘究竟是自尽的,还是……
赵谌却缓缓合上锦盒,一旁的甲逊便接过盒子。
他低头看着盘古力,表情十分居高临下:“二王子这诚意,足够了。”
剩下的工作,无非就是请了盘古力一行人先到淮郡府城,留下人手搜大戎城池,处理俘虏等等,这些事情魏宏几人带兵就能去做了。赵国骑兵们都兴奋不已,搜城池,到时候每个人都能扣下点东西,只要不过分,赵谌魏宏等人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赵元摸了摸有点疲倦的大红枣,正准备跟上父亲回营,雎禾驭马过来,凑在他耳边低声说:“将军,我发现刚才有一列十几人的犬戎队伍趁乱从树林子边上逃走了。”
“都是谁?”赵元皱眉。雎禾既然单独过来跟他说,里头肯定没什么重要人物。
雎禾犹豫一下,道:“属下看了,刚才盘乘的几个儿子都不缺,古坤也在里面,唯独没有传闻中的那个犬戎公主,另外……鲜于虎……”他跟了赵元两年多,是知道鲜于虎这个人的。这两年两方交战大大小小无数次,鲜于虎怎么样从小兵渐渐爬到盘乘左膀右臂,他因为赵元的关注,也都一清二楚。
赵元眉头一挑,握紧了拳头。
实际说起来,犬戎公主和鲜于虎也掀不起大风浪,何况盘乘的儿子们都投降了,一个女子和犬戎外族人又能如何?
“你带人去追,直到把他们赶出漠北草原。”他最终开口道。
这一次,就当偿还他欠鲜于大叔和阿姐的。
夜已过半,草原上一片漆黑,这一夜似乎连星空都被血气所污,抬头低头,什么也看不见。
赵国的军队身穿黑甲,举着火把骑马疾行,如同一股炙亮的岩浆在地上缓缓流淌,赵元往后看了看,远远看见原珏和原将军一起,带着人马跟在他和父亲后面。
“阿父,”他驭马和赵谌并行,轻声问道,“咱们要回绛城吗?”
赵谌似乎笑了一声,打算说些什么。
这一瞬间,很长。
赵元有那么几秒钟,仿佛听见了熟悉的破空之声,他几乎以为自己因为白日的战争产生了错觉。但是这一瞬间又是如此短暂,好像他眨了一下眼睛,旁边的男人表情就冻结了,看向自己的目光闪了一下,突然充满了焦虑。
“……阿父?”他听见自己疑惑的声音,隔了一层纱一般。
“快走——!!”赵谌的声音嘶哑可怕,扬起握着马鞭的手臂,唰的抽了赵元的马!
就是这么一鞭子的呼哨声,一下将笼罩住赵元的轻纱撕扯开来,他突然看清了面前男人的现状——那不是错觉,就在短短十几秒前,一支冷箭射中了他的后背!
大红枣吃痛鸣叫,然后扬起马蹄就要跑,赵元却一下从木头人活了过来,直接从马背跳下来,在地上滚了一圈。
“……阿奴!”赵谌伏在马背上,整个人因为怒气和恐惧不停地战栗。
赵元粗喘着看了身后的黑暗,冷箭就是从他们后面射出的。
后面……
后面只有原珏,只有原褚的队伍。
他们不急不慢地驾马往这边来,因为笃定他和父亲,已经逃不了了!
这是一场阴谋!
赵谌能感觉到背后的箭矢插得很深,而且伤到了肺,他嘴边淌出血液,疼痛让他神智渐渐不清,但他不能昏,阿奴还在这里,无论如何……
“过来,”他咳着,俯身抓住了赵元的手,“坐到……我前头去!”
不行!赵元仓惶地回握住赵谌的大手,身后幽灵一般的黑色队伍正在包抄。他一咬牙,翻身上了马,把赵谌护在了身前。
“走——!!”他摸到缰绳,低喝一声,用力夹紧马腹。
两人身下的战马发出凄厉的嘶鸣,飞奔而去。
“抓住他们——”
赵元听到身后不远处,那个熟悉的声音是幼时伙伴的。
明明是明朗的少年嗓音,此时却是充满了杀气,低沉而冰冷。整齐的马蹄和战甲摩挲的悉悉索索,平日里听惯了的,此时此刻,让他毛骨悚然。往日他无所不能英明神武的父亲,虚弱地半靠着他,随着马背颠簸,似乎随时都会栽下马去,再也起不来身……
他眼眶酸涩,握着缰绳和长刀的两只手,已经僵硬麻木到不像是自己的了。
“阿父,阿父你撑住!”
这一场追逐就如先前他们追逐犬戎一样,持续不断且毫不留情。草原上的猎物都擅长逃跑,但是最可怕的不是被狩猎者追杀,也不是死亡的一刹那,而是追杀的漫长过程。
赵元知道父亲的战马经过这一晚,已经很累了,而且再过不久,东边就会升起太阳,他们的行踪再无处可藏。他不知道为何赵谌的旧部会背叛,但是他却知道,他们父子决不能被抓住,否则将会有可怕的未来在等着他们。
马蹄践踏草皮,甚至践过小溪河流,空气冰冷湿润。
赵谌的身体控制不住地下滑,赵元只能让他靠在自己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