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喝茶爱喝云顶普洱不是什么秘密;皇帝处理政务时习惯在旁边摆一盘点心也不是什么秘密。
皇宫里的人只要用点心都能打听到,然而这不是什么秘密的秘密,却终究让隆平帝吃了一个登基二十四年来都不曾吃过的大亏。
普洱是黑茶,本就性热,云顶普洱更是其中珍品,长于山峰之顶,长年接受日光照射。而云雀草却是大寒之物,两物药性相冲,长久食用恐非善事。
从京郊到皇城策马狂奔也要小半个时辰,待祈舜他们回到宫内,天色已经黑下来了。太子不敢有丝毫耽搁,连衣服都没换就去宫内求见皇帝。
殿内伺候的内监和侍女都退了出来,大太监汪福全垂首站在门外。
殿内皇帝怒极掀桌,汪福全只听到了一句——“真是朕的好弟弟啊!”
他的头低的更低了,恨不得能低到胸口里去。
宫内的各位主子今日都没能按时用上晚膳。派了人去打听,才知道御膳房已经被羽林卫给翻了个底朝天,诸位御厨也都被羽林卫抓走查了个底朝天。
再接着打听,才打听出“齐王余孽”这四个字。众位主子心中一凛,纷纷收回了自己的爪子,生怕惹祸上身。
太医院院正院判、刑部尚书、京兆尹、大理寺卿、羽林卫统领等诸位大臣连夜被召进宫议事。
谨身殿。
太医院院正和院判两个人跪在地上,面前是一张摆满了食材的案几。
太医院院正的声音干巴巴地,透着颤抖:“…………云雀草长与长阴之地,是大寒之物,云顶普洱性热。短期食用恐看不出害处,然两物药性相冲,长久食用恐于人体有所亏损。……”
秦院正毫不犹豫行大礼叩头:“臣罪该万死——”
殿内静的落针可闻。
所有人跪成了一片,连呼吸声都不敢发出。
半晌,才听皇帝道:“你们都听见了。”
“那都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齐王余孽’这一案,就由太子去办。都退下吧,秦院正留下。”
众人依次行礼退出,秦院正跪在地上讷讷不敢动。
偌大的宫殿,空空荡荡的,皇帝一人的声音在其中响起:
“朕……还有多少寿数?”
“朕不想听你说那些废话。什么于人体有所亏损,这几年,怕是把朕的底子都掏空了吧……太医院难道竟没一人发现吗?”
难怪这几年虽没生过什么大病,小病却是不断。风寒、头痛、虚汗、乏力……细细数来竟令人心惊至极。
秦院正跪在地上,看到一滴冷汗从自己鼻尖划过,地面传来冰凉的寒意,从膝盖一直窜到了头皮。他颤抖着双唇,吐出了一个数字。
今夜在角楼执勤的兵士会发现,谨身殿的灯火一夜未息。
皇帝一人独自静坐到天明。
那一夜在谨身殿发生的事所有人都守口如瓶,讳莫如深。
旁人只知道是齐王余孽,帝王遇刺。
第二日,所有大臣全部冠冕齐整恭恭敬敬在太极殿前静候早朝。
有相熟的官员偶尔对一个眼神,都明明白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畏惧和战战兢兢。当今圣上勤王登位,从不惧铁血杀伐,亦不缺狠辣手段。
帝王遇刺,这是滔天的祸事。
整个大殿只余一片起伏的呼吸声,透着一股风雨欲来的压抑。
“当——!当——!当——!”钟楼的钟声敲响了三下,众臣心头一紧,朝帝座之上看去,然而帝王仪仗却始终未曾出现。
大太监汪福全前来传旨,说今日罢朝。
隆平帝登基二十四年来,第一次罢了早朝。
夏朝以右为尊,众大臣拿不定主意,齐齐朝百官之首右相看去。右相刘培江已经年近七旬,是三朝元老,他蹙眉沉思了一会儿,袖手低头安静退出了朝堂。
大臣们左右对视交流,机灵的已经跟着右相退出了大殿。眼见右相是这幅态度,也没人胆大包天的打什么去谨身殿劝谏的主意了。
马车嘎吱嘎吱的还没驶到家就突然停了下来。马车内一身朝服的人掀开车帘子一看,前方一队羽林卫堵住了前进的道路。
坐在高头大马上的英俊军官沉声对道:“请大人去大理寺喝茶。”
一身甲胄在日光下泛出森严冷酷的寒光。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血流千里。
太医院和御膳房几乎空了一半,俱皆以渎职、谋逆的罪名被抓进了刑部大牢。
一时间人人自危,深怕被卷进齐王余孽的风波中。
齐王案其实并非严格的叛乱案。三年前齐王被发现暴毙在王府内,周围一圈侍卫的尸体,全部都是伤在要害处,干净利落一击毙命。
事情上报后隆平帝震怒,立刻派出钦差调查。
钦差却在搜寻王府的过程中发现了私制的龙袍和几封齐王与兵营统领以及绿林匪徒勾结的密信。
谋杀案立时就变成了谋逆案。
一字之差,天差地别。
事后更是查出,之前事关太子的“双龙案”也是出自齐王之手。于是朝野震动,万万没想到看起来怯懦平和的齐王竟有这般狼子野心和心计手段。
三年前的“双龙案”算是段祈昭被封太子以来所遭遇的最大危机。
他虽早早被封为太子,但自幼丧母,深宫之中,一个没有母亲护持的太子会遭遇什么可想而知。他能安坐太子之位二十三年靠的全是自己。孝顺父皇,揣摩帝心,然后谨慎行事,从不肯行差踏错一步,简直堪称贤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