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的王府,祈舜还没坐下歇两口气,就接到了数封底下人的拜帖。
“把诸位大人请去偏厅。”祈舜皱了皱眉道,把朝服换下就赶去了偏厅。
他一进去,庭内交头接耳的七八号人全部跪下朝他行礼。
天气寒凉,步入中秋,祈舜换了一身银灰色厚锻直裾,同色的腰带上镶嵌着温润透亮的玉石,高冠博带,更加显得他贵气逼人。
他到上位坐下,未曾叫这些大人起来,下人给他送上了一被热茶,他慢悠悠的把茶喝了,才道:“诸位大人有什么话可想好了再说。”
“下官们来求王爷给一个准话儿!”跪在前面的一个人咬了咬牙道。
祈舜眉毛一挑,“本王的准话早就给你们了……只此一生,为臣为王,绝不逾越。”
“你们还想有什么心思?嗯——”眼神陡然凌厉起来,重如千钧悬在他们的头顶。
众人讷讷不敢言,唯有一人问:“左相与帝党之诘问,王爷该当如何?”
“这一点本王自有应对,诸位大人不必操心。”
吩咐他们无事便退下,七个人全都躬身退出去,唯有一人落在最后,他一咬牙,又快步走回来,径直跪下问道:“王爷为何不——”
——为何不自己登位?
话未说完便卡在了喉咙里,他看着掐在自己脖子上的手,眼神惊恐。
一瞬间锋芒毕露,祈舜在他尚未说完之前掐住他的脖子,眼神淬炼如刀:“大人说话——可考虑好后果!”
他最担心的就是这一点。
他自认一心无二,但那些投到他手下的官员可不这么认为,这些人多是少壮派,有多少人靠过来是想博那一份从龙之功。摄政王年轻力壮权柄在握,又深受先帝宠爱——那个位置怎么就坐不得了。
这个可能一旦被摆到明面上来,有多少人的贪欲会不加掩饰,又有多少人会打着这个旗号干一些阳奉阴违的事,陈桥兵变皇袍加身不都是这么来的吗。
屋外秋风冷冽,清爽寒凉的空气里有弥漫着丝丝桂花的香甜,庭院里的桂花树开的正浓,金黄金黄的一片。
临了入夜,桂花树的阴影下,是破碎了一地的斑驳月光,抬起头,圆月当空,星辰相映。
——中秋了。
四年前的八月十五,所有人都在,父皇在,大哥在,所有兄弟都在,大家会一早就赶到宫里,等着晚上的家宴,他和玄澜那会儿怕是还不知道在哪儿瞎折腾。
三年前的八月十五,便只剩下了他,老七,玄澜和父皇。三年前的这个早上,他一人一骑奔行在开元大道上,身后马蹄猎猎,一地残尸。皇宫之内更是血流成河。
祈舜对着一壶桂花酒,在庭院中静坐了一夜。
天明,祈舜让下人收拾了东西,王府马车驶向了皇陵。
康王当初是以王爷的规格下葬于妃园寝的,祈舜带着东西过来,竟然出乎意料的在这里看到了老七。
段祈年也有点惊诧,随即释然一笑,说:“我过来看看二哥。”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二哥生前最好酒,他忌日了也没人给他送壶酒,怪可怜的。”语气里略微有点不安,毕竟康王是谋反而死,而眼前这个弟弟,又是最终那场谋反的定鼎者。
祈舜在心底微微叹了一口气,道:“七哥不必怕我……”
他摇了摇手上的酒壶:“……我也是给二哥送酒来的。”
两人之间一时无话,只是沉默的给墓碑下的人倒酒。
终于,一壶酒告罄,段祈年看了看自己曾经的九弟,还是忍不住告诫道:“……你自己要当心,最近的流言对你很不利。”
祈舜有点错愕也有点惊喜,回道:“嗯,谢七哥关心……七哥从三清山回来,不知接着打算去哪里”
段祈年一谈到这个就兴奋起来:“我打算去九黎山看一看……听闻九黎山是道教圣地!”
“还请七哥先探好路,两年后指不定九弟要跟着你混呢。”祈舜也真心的笑起来。
段祈年愣了一下,笑容里又恢复往昔的温暖与对弟弟的关爱:“……七哥随时恭候。”
同一片天空下的而另一个地方,龙兴之处,宗庙所在之地。
有一个青年站在一块牌位前,眉目寒如冷霜,艳如红梅,他洒下一杯又一杯的美酒佳酿,嘴里低喃:“二哥,三年了……”
那块被供奉的牌位上赫然刻着:“三代二子段氏祈辉之灵位。”
那个青年,则是被遗忘在了家庙的五皇子段祈嘉。
中秋之夜,皇室照例有家宴,太后觉得皇室嫡系的子弟太少过于冷清了,便把宗室的一些王爷也都请进了宫来,如此才凑了一次热热闹闹的家宴。
祈舜摇头轻笑,张氏全程都在探问那些宗室的王爷皇上亲政的事儿,但这些从隆平帝手里活下来的王爷哪里会如此轻易的表态,一个个滑溜的很,打着太极就是不明确的回答。
帝王坐在最上首,左侧是太后,右侧是祖贵妃,祈舜坐在你自己母妃下首,张氏明里暗里的盘问敲打,他全都不予理会。偶尔抬头看一眼玄澜——侬艳道凌厉的眉目,在那双漆黑眸子的映衬下像是开在暗夜中的曼荼罗花,却又好像蒙上了一层薄雾,怎么都看不真切。
整个京都的形势对他越来越不利,传言甚嚣尘上,及至年关,街头巷尾的小酒馆里,不务正业的流浪汉都能不屑的嗤笑一声评点两句:“切,真没想到翊亲王是这种白眼狼,当初昭明太子多少宠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