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家地方,向来是男女有别的,即便帝后,亦是不处一室。欲言随着秋禧与皇后身边的那位宫女,来到皇后下榻的禅室。
相较太后所住那间,除了稍狭窄一些外,其余摆设均与太后那间相似,都是极为简单的一榻一桌,一个立柜,再加上几个蒲团。
但见卿依正斜歪在木榻上,早褪去了一头的钗环,乌黑的头发在脑后松松的挽了一个髻,露出了雪白的颈项,身上搭了半截薄被,面上神色既端庄又带着些许慵懒,上次曾见过的那名唤作流光的宫女正跪在榻前捧着热茶伺候。
欲言进了门,方欲跪下去,便见卿依头转过来,微笑着朝她轻轻挥了挥手:“董姑娘,你过来。”
她语气亲切又不容抗拒,欲言竟也就不再坚持行大礼,而是依言走到了卿依榻前,另一名宫女将一个蒲团摆好,欲言这才跪在了卿依身前。
“我早起的时候还是好好的,也就方才快到的时候开始觉得头晕,胃里直往出冒着酸水,身上还不停出汗,方才是含了参丸一路强撑着,好不容易上完了香,实在是熬不住了,所以这才把董姑娘叫来了。”卿依说罢,眼神里竟然还带着些许的歉意。
欲言一边心中暗自纳罕,一边伸出手指轻轻搭在卿依冰凉的手腕之上。
过了片刻,欲言手指离开了皇后的手腕, 然后道:“皇后脉搏略带少阳症,但沉稳并无明显乱象,想是舟车劳顿,再加上晕车之故,只需用当归白芍柴胡三位药煎水即可,只是——”说道这里,欲言竟是犹豫了一下,只是,只是那脉络深处的隐隐寒象又该如何解释。
卿依却是没有待她说完,便笑着对流光道:“还不让人去照董姑娘说的去办,唔,溢彩,你去跟明月法师说一声,就说我身子不适,待后日下了山再去给她请安。”
欲言此刻再次听到明月法师的名字,心中不由得又是生出几分好奇。
到底是什么世外高人,太后皇后提起此人语气都这般恭敬。
正思量间,却见卿依半坐起了身子,柔声道:“董姑娘今日也累了罢。”
“还好——”欲言低低作答。
奇怪,为何皇后一直唤自己做董姑娘,而不是董太医呢。
“听说烟寒向你求婚,你没有答应是么。”却见卿依带着浅笑望着欲言道。
欲言没想到皇后竟然会突然有此一问,面上顿时露出一丝惊慌之色。
该死的,不就是拒个婚么,怎么有种天下皆知的感觉。
话说自己当年被陈烟寒退婚,怎么就没有这么多人过问。
“是,陈大人此举是为了履行两家先人的心愿,民女与陈大人并不熟识,却也自知无论家世容貌德行,均不足以为配——”这番话上次在太后面前说过一次,因此此刻再说,却也是流利得很。
“又闻得陈大人已经与旧日那位红颜知己决裂,想必很快就要向郡主提亲,民女是真心祝他二人琴瑟和谐,绝无痴心妄想之意——”
欲言此刻心中已是清楚,陈烟寒拒绝太后指婚反而来向自己提婚一事,已经是大大扫了皇家的掩面,相较太后的直截了当,皇后语气虽然温婉,但是目的自然都是一致的——探听究竟然后打消自己念头。
自己唯有表现得更加坚决,才好让皇后放心。
莫说她现在对陈烟寒尚有几分怨念,就算是能原谅他种种所为,也是绝对不敢跟皇家抗争的。
她正想继续向皇后表白决心,不想卿依却是打断了她的话。
“哦,人家救了你两次,又明着暗着做了那么多见不得光的事,你居然说不熟?”
卿依笑吟吟的看着一本正经的董欲言,一脸饶有趣味的样子。
欲言听得皇后竟然这般说,不禁微微惊慌的啊了一声。
不妙,那些事情皇后怎么会知道的。
“陈大人或许是心有愧疚,那些,那些——”
她一时支吾,竟不晓得如何作答。
卿依却又是柔柔的笑了一下。
“我方出嫁时,皇上尚在龙潜,他跟老二、——”卿依忽然悠悠的叹了一口气,接着又道:“老六还有烟寒雪松他们,都是极好的朋友。”
“那是他们会换了平民的装束,结伴一起出去游玩,有时也会带上我,那个时候,真的是我最快乐的时光。”
欲言见皇后突然说起这些话,不禁略感意外,却又不晓得皇后是什么意思,只低头跪在蒲团上,不敢出声。
“烟寒其实是他们当中最聪明的一个,他那时是皇上的伴读,满腹的经伦驳得连当时的几个先生都拿他没有办法,偏生又身手了得,十六岁便被先皇选去做了御前侍卫,不到二十岁,便做了御林军统领,那时,谁都看得出将来不管哪个皇子登基,他都必将飞黄腾达,因此有意结亲的王公贵族着实不少,他却每每说家中父亲已经订下了亲,就等那姑娘长大便要迎娶,”卿依说道这里,看了一眼早已窘迫得满脸通红的欲言,不禁又笑着叹了一口气:“烟寒就是错在太过聪明,聪明的人就难免自负,若非如此,又怎会听了别有用心之人对姑娘的几句流言便提出退婚,又怎会随意的把不知底细的女子留在身边,他做了这些事,还想董姑娘原谅他,那才叫痴心妄想。”
欲言起初听得卿依这一翻话,还道是因为陈烟寒与帝后关系特殊,因此找来皇后做说客,只是听着听着,又不像是这么回事,一时之间,竟觉得上意难测这句话着实不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