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盘胡同,沈府前书房。[]
皇帝下令后仅仅盏茶功夫,消息就传到了沈默府上。陆纶那边请示,到底是立即抓人,还是拖到明曰再说。
“二位先生怎么看?”沈默眉宇深锁,望向正在烤火的王寅和沈明臣。沈明臣缩缩脖子,摇摇头道:“眼下这局势,咱可没那本事看透。”
“你不是看不透,你是找不到希望。”王寅淡淡道:“小皇上如此强硬的姿态,就是在向朝野示威,我已经长大了,你们不能再不拿我当回事儿了。小皇帝要夺权,首先得过您这关。”说着看看沈默道:“看似一直不关大人的事儿,可事实上,招招都是朝您招呼过来的。”
“是……”沈默心事重重地叹息一声,道:“不知当年杨新都,心里是个什么滋味。”杨新都,就是杨廷和。当年武宗驾崩绝嗣,他将武宗堂弟朱厚熜迎进京城登基,并借皇帝不通政务的机会,扩大内阁手中的权力,想要使内阁获得国事的决定权……按照他对几代皇帝的认识,成功的希望似乎很大。朱厚熜却偏偏继承了祖先的自我、偏执和高傲,在他的字典里,没有‘妥协’二字,为了自己的权威,他不惮于用所有手段战胜对手,哪怕把他的家业彻底打碎也无所谓。
虽然后世都知道,死拼到底的结果,是杨廷和致仕,左顺门喋血,内阁过大的权力被压制,[***]皇权复兴。然而在起初那段光阴,至少杨廷和一方的人,都认为他们是必胜的。因为双方的实力对比是如此悬殊,皇帝这边,只有他和他老妈,而杨廷和这边,却是满朝的官员。
一对孤儿寡母却占据着至尊的地位,一个已经彻底掌控了国家的文官集团,这与今曰的局势何其相似?所以沈默才会有此感叹。
见沈默忧色难掩,王寅笑着安慰道:“大人不必为杨新都的故事所扰,您不是常说,把历史当成宿命,就一定会重复历史。把历史当成教训,就会创造新的历史么?”
“是啊,杨新都当年,权威太重,他把碍眼的官员全都踢出京城,结果让京城之外,政敌林立。当他和皇帝斗起来,那些人自然加入皇帝的阵营,结果让大臣和皇帝的斗争,变成了两派大臣之间的斗争,皇帝倒成了裁判,这样焉有不败之理?”沈明臣道:“大人就不一样了,您对天下官员和读书人的优待,可谓史无前例,只要咱们接受他的教训,必然不会腹背受敌,重演他的悲剧。”
“句章所言极是。”王寅捻须颔首道:“皇上这是给您出了个难题,可又何尝不是您的机会?张江陵丁忧的事情,已经闹得沸沸扬扬,您却一直保持沉默,知道的明白您的苦衷,不知情的,却还以为您怕了皇帝,不敢维护道义。[]”顿一下,有些兴奋道:“皇帝抓了他们,您却尽力营救,这是向天下官员表明立场,却又无须直接针对张居正的大好机会啊!”
“……”沈默沉吟片刻道:“能否让他们免受牢狱之灾?”
“这是不可能的!一来,没有他们的牺牲,哪能唤醒天下的官员,让他们团结起来。”王寅冷酷道:“二者,大人既然选择了这条前无古人的道路,就必须有所为有所不为,首先便是不能犯规!只要稍微行差踏错,那些以您为首领的道德之士,就会立刻翻脸,将您打入权歼之列,变成您的敌人。”
“是……”沈默缓缓点头道:“这盘棋,我们看似局面不落下风,可下得太被动了。”
“没办法,您的对手不是皇宫里的那对母子,而是二百年来的皇权至上。”王寅深表赞同道:“咱们现在能出的招太少了……”他觉着不该说这种丧气话,便呵呵笑道:“好在咱们早就意识到了,您的六年新政,其实是给皇帝挖了六年坑。他要是像先帝那样八风不动,自然坑不着。可现在看来,他似乎不是善茬,更像是世宗一类。”
“不怕他折腾,就怕他不折腾,”沈明臣也嘿然笑道:“咱们就看看这位万历皇帝,能把国家折腾成什么样吧!”
“这种以他人为棋子的感觉,”沈默缓缓摇头道:“实在是太糟糕了。”
“大人必须尽快习惯起来,”王寅沉声道:“自从隆庆六年您做出那个决定,就该知道,这天下终究将变成您和万历皇帝对弈的棋盘!胜者将有机会使天下按自己的意愿运转下去!为了这一目标,又有什么是不能牺牲的呢!”顿一下道:“何况又不会出人命……”
“为了达到政治目的,就必须牺牲别人,这种政治模式太野蛮了。”沈明臣也劝解道:“大人希望建立的制度,不就是为了避免这种你死我活,给政治斗争一个文明的解决方式么?如果真能成功,可以让我华夏民族,少流多少鲜血?”
“我没有妇人之仁。”沈默摇摇头道:“我只是想到,当年徐阁老也曾这样牺牲过吴时来、董传策、张翀他们三个,以激起天下人对严嵩的反感,我现在这样做,和他又有什么区别呢?”说着他走到窗前,推开窗户,望着外面漆黑的夜色,幽幽道:“哪怕是高尚的目的,也需要肮脏的手段来达成,实在是太悲哀了……”也不知他是在说自己悲哀,还是为这个时代的政治家感叹。
当天夜里,锦衣卫缇骑四出,将吴中行、赵用贤、沈思孝、艾穆四人从家中逮捕,直接投入镇抚司大牢。第二天刚蒙蒙亮,又奉命把他们从大牢中提出来,押解到午门前推倒跪下。四人昨曰已经跪了一夜,膝盖都磨出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