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只听说过强买强卖,还没听说过,向人告借也要强迫的呢!”那管家闷声道:“寒家老爷不在,我一个管家什么主也做不了,大人还是改天再来吧。”说着竟要拂袖而去。
却听‘哐’得一声,海瑞一巴掌重重拍在桌面上,将茶盏都震翻了,吓得那老管家一哆嗦,回过头来,恼羞成怒道:“寒家可是官宦门庭,二老爷担纲一省布政使,请知县老爷给与尊敬。”
“本官就是给你家面子,才来着与你浪费口舌的!”海瑞站起身来,一指门外蠢蠢欲动的人群道:“这些人是帮本官来运粮食的,今天你若不借,明日本官就不来了,但他们还是会过来,到时候发生什么,本官概不负责。”
“你……”那管家气得直哆嗦道:“要煽动他们造反吗?”
“错!”海瑞沉声道:“这正是为了防止他们造反。”说着缓缓逼近两步,目光如刀、盯着那老管家道:“听好了,待会跟你的主子复述去——官仓里还剩一天的粮食了,如果你们不借粮的话,明天苏州城就要乱起来了,有了今天这一场,明天他们就不会冲着我海刚峰来,而是一定冲着你们这些为富不仁、囤积居奇的大户过来,到时候无论发生了什么,就算把你们家烧光杀光,也不过是‘民乱’二字!就算侥幸没有冲击到你们家,但到时候朝廷为了平息民愤,说不得还得拿你们家开刀——是现在拿出一千石粮食,还是等到明天让他们来拿,自己掂量着办吧!”说着看看天色道:“一刻钟内给我答复,过时不候。”便重新坐下,看一眼杯盘狼藉的桌子,沉声道:“换茶!”
两刻钟后,粮食终究还是送出来了,海瑞一看明显不够,便皱眉道:“却只有五百石吧?”
“六万斤粮食。”管家没好气道:“已经是寒家的极限了,您也不要逼人太甚。”
海瑞沉吟片刻,点头道:“这次就算了。”说着大手一挥道:“抬走?”衙役和百姓们便一哄而散,将一百五十斤的大麻袋,往外面大车上扛去。
看到这一幕,那管家叹息道:“海大人,自古可没你这么做官的。”
“你们已经把我们逼上绝路了。”海瑞轻蔑的看他一眼道:“规矩是对规矩人用的,不是你们这些为非作歹之人。”
“你就没考虑过后果吗?”管家问道:“擅闯私宅,骚扰官绅,这骇人听闻的罪名,足以葬送掉你的前程了。”
“屁前程。”海瑞啐一口,便拂袖去了。
海大人便这样一家家的敲下去,好在有了第一家的例子,后面的也不敢不借粮,你家三百石,我家二百石,用了半天时间,便借了九千多石。
等到半夜将粮食解往仓库,归有光也押着粮食过来了,两人一碰头,吴县借了七千多石,“我这个是三分月利的,到时候只要粮食不要钱。”归有光道:“好说歹说,求爷爷告奶奶,才给了这么多。”这事儿也只有他这种学界领袖才能办到,他把二百多弟子集中起来,每个人分派任务,让他们都回家要米去。有道是师傅有事,弟子服其劳,那些学生们大都家境优渥,谁家都能拿出粮食来。
他又找到那些文友,豁上老脸求借,毕竟这个年代的文人,还是要写面皮的,没人好意思回绝他,便这个百八十石,那个三五十石的借给了他。
最后用二百多张欠条,换来了这八千多石粮食,虽然说一月后就得还人家一万多石,但那是大人的事儿,不是他的。
本来归有光还挺得意的,心说也就是我这么大面子,才能借来粮食,就你海刚峰整天得罪人的劲儿,想借粮食门都没有,便有些恶趣味的问道:“不知海大人借来多少?”
“九千石。”海瑞古井不波道。
“啊……”归有光吃惊道:“几分的利息?”
“没有利息。”海瑞摘下官帽,从水缸里舀水倒在盆里,洗手洗脸。
“我不信。欠条给我看看。”归有光感觉很受打击。
“没有欠条。”海瑞擦擦手和脸,便从盘里拿一个黑乎乎的饼子,便用力的吃起来……这种用麦麸和黑豆面做成的面饼,归有光咬都咬不动,也不知海瑞是怎么能十几天如一次,只吃这一种东西的。
呆呆的望着这个永远一副表情的家伙,归有光的感觉无以言表,也不知是该敬佩还是指责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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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无论如何,有了这些粮食,苏州城又撑了四天,等到第五天的黄昏,两人在河边眺望着远方,却依然没有看到任何粮船的踪影。
距离沈默承诺的归期,已经过去足足四天了,粮库里没了粮食,城外的灾民们也断了炊。苏州城的骚动终于要弹压不住了,仅仅今天一个上午,便发生了五起民众打伤官差的事件……没有粮食,海青天的名头也不管用了,他赶去平息事态,被老百姓骂了个狗血喷头,说他是个大骗子,就知道糊弄老百姓云云。
这让全心全意为百姓着想的海瑞很受伤,他坐在码头边的大青石上,眉宇中没了往日的坚定,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伤感。这种表情出现在一个铁汉的脸上,尤其让人心酸。
这次归有光也是彻底的草鸡了,他蹲在码头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