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借着探视的机会,他向沈默倒起了苦水:“晋北、直隶遭逢这样的劫难,复苏民生,安抚官吏,至少也得用二百万两银子;现在又是年底,太仓早就耗了个七七八八,要想把这四百万两付清,朝廷非得拉饥荒……这样一来,明年的安排又乱套了。”说着一脸愁容道:“这些话,我只敢对你讲讲,你知道,现在很多人横竖看我不顺眼,我要是在大伙儿兴头上泼冷水,立马就要成为众矢之的。”他之前虽然不太与同僚来往,但因为是徐阶得意门生的缘故,所以百官巴结他还来不及呢。但自从徐阶提出,要让张居正入阁办事后,大家看他的眼神就变了,冷言冷语也多了,还有很多人开始揪着他的小辫子不放了,让张居正十分的难受。
既然装病,就得有个生病的样子,沈默躺在软榻上,身上盖着薄薄的丝被,脸上还擦了点白粉,说话都比平时慢悠了许多:“咳,太岳,别嫌我俗气,小户人家办喜事,还要破费几个呢,更何况这是举国共庆,万民同欢的大事,怎么能没有一点化销呢?你就不要自找不痛快了。”
张居正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声音低低道:“你这是真心话?”
“真假都是这句话。”沈默淡淡笑道:“有什么办法呢?谁让咱现在招人眼红呢?”
张居正神色一动,道:“那次朝会的事情,你都听说了?”
“嗯。”沈默点点头,应一声。
“我觉着,有些仓促。”张居正脸上的苦恼可不是假装的:“揠苗助长不是什么好事,水到渠成岂不是更好。”
“岂能事事尽如人意?”沈默轻轻摇头道:“你也不是不知道,起复前朝老臣的诏书,已经起草完毕,只是被老师压住了而已,要是那些老家伙一回来,哪里还有我们的份儿?”
“我当然知道……”张居正一脸愁容道:“你是礼部尚书,正经的储相,又立了大功,当然不怕廷推,可我这边,恐怕不大可能过关。”说着苦笑连连道:“我已经落了一次,要是这次再被打下来,真是没脸见人了,”
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沈默心中暗笑道:‘好事儿还能让你一个人占全了?’他知道张居正来找自己,是借着诉苦来拉票的,希望自己这边,也能投票支持他……这些天,张居正可是整曰拜访六部九卿,为即将到来的廷推拉票。不过想想自己不也曾干过同样的事情,也就没什么好笑话人家的。
见沈默不说话,张居正也沉默了,他这辈子都是很硬气的,要不是遇上这种进退两难的困境,也犯不着这样低三下四,到处求人。
好在沈默没让他太难过,便给他颗定心丸道:“我们当然是互相帮助的……其实你也不用太担心,老师为人谨慎,既然敢把你推出来,就一定是有把握的。”
“但愿如此吧……”张居正有些沉重的点点头,但又不想让沈默看自己的笑话,遂强打精神道:“有道是飞鸟尽、良弓藏,现在鸟还没打尽,你这把良弓怎么就先藏起来了?”
沈默摇头笑笑道:“退一步海阔天空,进一步刀山炼狱,我可不想被捧杀了。”
“有这份清明当然是好……”张居正豪杰人物,很快就抛开个人的那点牵肠挂肚,开始艹心起军国大事来:“我虽然不懂军事,但我能看出来,这一仗能赢,一方面是因为蒙古人大意了,另一方面,是我们比之前,有了很多不同,本以为你能挟大胜之势,把这些不同推行下去,改变一下军队的现状呢。”
“我是有这方面打算。”沈默摸着后脑勺,忘了装病道:“可是我悍然出兵,已经把杨博那些人惹到了。宣大军营出事那天,你是不在现场,杨老令公那个威风抖得呀,不就是让我看看,当兵的到底听谁的吗?”顿一顿道:“这次班师回朝,他却故意把我捧上云端,安排了这么多节目给我露脸,所有人都以为是好心,我却说他是包藏祸心!”
“月满则缺,过犹不及。”张居正醒悟道:“是啊,你沈默本就名扬四海,一战下来,名声更是到了极点,他再让你反复出风头,不会再增加你的名气,只会让嫉妒你的人愈加记恨,要是你再冲昏头脑,做出些什么逾规逾矩的事情,就更能坏你的名声了。”
“简单两个字,就是‘捧杀’,我被卖了还得感激他的好意。”沈默淡淡道:“索姓就退下来,不言不语,让他自己搭台自己唱,倒要看看能演出什么好戏来?”
“好容易掌握了主动,却又拱手相让,实在是可惜。”张居正不禁摇头,但转念又道:“不过也对,你毕竟是礼部尚书,插手去管兵部的事儿,怎么都是越俎代庖,名不正言不顺,难以成功。”
“正是此理,所以我就把舞台让给他,外人可不知道内情,会怎么看他?”沈默的笑容中透着歼诈。
“还能怎么看,当然是他在抢功了……之前在朝会上,就有御史这么说他。”张居正呵呵笑道:“他的摊子已经铺开,只能硬着头皮进行下去,你这个正主不在,只能他代劳了,恐怕做得越多,别人就越觉着他不要脸,这次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最终户部向京城汇联号借贷了白银二百万两,如数拨付了劳军的银两,虽然心里很不认同这种超出财力的封赏,但在这个节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