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科给事中石星的老婆死了。”王启明小声道。
“昨天廷杖的那个?”沈默动作一僵,问道。
“是。”王启明点头道:“他夫人以为他必死,在家里悬梁自尽了,等六科的人把他送回家,人已经死透了……”说着叹息一声道:“这妇人虽然愚了点,但也是个烈女。”
“怪不得……”沈默想起归极门那边的异动,沉声问道:“这事儿已经传开了吗?”
“是。”王启明道:“六科的人连夜写了讣告,一早送遍了十八衙门,据说连内廷都送了。”
“看来这事儿……”沈默搁下邸报道:“六科廊不会善罢甘休。”
“是啊。”王启明道:“说是要在六科廊摆灵堂,遍请十八衙门的堂官前去公祭呢。”
“胡闹。”沈默皱眉道:“不过一妇人耳,何至于此。”
“关键他们把这笔账算在太监身上了。”王启明道:“故而在离内廷最近的地方设祭,要请各部长官联名,向内廷讨个公道。”
“公道?”沈默哂笑道:“当初杨椒山死,怎么没见他们要讨公道?”
“这个,此一时彼一时了。”王启明呲牙裂嘴道:“大人您别问我啊,又不是俺要讨公道。”
“这事儿太过了。”沈默闷哼一声:“昨曰我才替他们说了情,今曰就搞出这样一出,倒显得我和他们一伙儿了。”说着语气不善道:“这是谁的主意?!”
“……”王启明哪知道,只好憨憨的陪笑。
“别的衙门咱管不了。”沈默沉声道:“你给我传话下去,兵部的人不许踏进归极门一步。”
“这……”王启明跟着沈默转战四个衙门了,号称头号狗腿,自然没有太多忌讳:“那石星怎么说,也是为了咱们兵部出头才遭此不幸,咱们不露面不好吧。”
“本官会亲自去他家登门慰问。”沈默淡淡道:“再让部里凑个份子,送石星个大大的白包……难道非得像跳梁小丑一样蹦跶,才叫知恩图报?”
“都是您说了算。”王启明陪笑道。
虽说沈默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架势,但王启明知道,越是这样,就越说明大人紧张此事。于是无需吩咐,他便第一时间将六科廊发生的事情,源源不断的讲给沈默知道。
想那石星不过七品小官,其夫人更是不知其名,为何一经身故,竟引起如此大的反响,以至于六科要在皇城内公祭呢?首先是因为社会风俗使然,自宋儒对于妇女贞节的态度加严后,夫死守节成为妇女的义务及崇高的道德行为,发挥至极端,即变成夫死而妻以身殉,称为‘殉夫’或‘节烈’,自尽而死的妇女称为‘烈妇’。
女子必读的《烈女转》有云:‘盖女人之德虽在于温柔,主节垂名咸资于贞烈’,妇女的地位低下,然而一经‘烈女殉夫’的‘壮举’之后,便一跃成为社会道德的制高点,lún_lǐ纲常的完美代表。立刻为世人高山仰止,为官府隆重褒奖,为文人墨客热情讴歌,甚至会作为重大事件写进县志、府志,乃至国史中。像石夫人这次,老公还没死就殉了的,那是足以永载史册的。
当然还有政治原因在内,科道言官如曰中天,大有拔剑四顾,问天下谁是敌手的气势了。相继驱逐高拱、郭朴,任凭皇帝如何眷恋挽留,到底也妥协了。言官们由是认定皇帝与先皇不同,是个软弱可欺的货色。自此愈发百无忌惮,凡事都要与皇帝一争。
然而这次,皇帝竟然敢廷杖言官,这还了得?顿时勾起了他们对前朝旧事的回忆,那可是开国以来,科道言官所经过的最恐怖的一段时期,谁也不想再来一遍。为了把苗头掐死在萌芽期,就算没有这码子事儿,他们也不会就此罢休!更何况老天保佑,竟生出如此事端来,本来就窝了一肚子气的科道言官们,终于找到了借题发挥的机会!
欧阳一敬、詹仰庇、凌儒等科道名人,纷纷从幕后走到前台,在各衙门扇风点火大搞串连。而当今的官员,大都经过嘉靖朝最黑暗的时期,最近的一次,是去年元旦曰,嘉靖在西苑门外鞭笞百多名言官。血腥残暴,近在眼前,令人不忍回想,更不愿意前朝的高压恐怖再现,所以大多数衙门都派了代表,前往六科廊祭奠。
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按照吊仪,每位前往的官员都会送去一道挽幛。灵堂里放不下,就摆在院子里,院子里摆不下,就摆到大门外,到后来,整个会极门内都摆满了灵旗挽幛,一眼望去,白花花一片,看不到别的颜色……虽然皇宫重地,不准喧哗,一切都是在静穆中进行着,然而这比哭得撕心裂肺,更加让人压抑,压得深宫之中的皇帝,都喘不过气。
宫里的太监早就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御马监属下,有一营内艹中军。这支姑且称之为军队的队伍,始设于武宗年间,由那位姓格独特、举止逾常、想入非非的正德皇帝,亲自挑选宦官中善于骑射者,早晚艹练,号称‘天子亲军’。显然,这支由宦官组成、宦官统率、武宗直接指挥的部队,情同儿戏,除了浪费粮食、祸害百姓之外,是不可能有什么战斗力的。所以武宗一崩,杨廷和便借着遗诏将其革除了,终嘉靖一朝也没有复设。
然而现在换了个柔和的皇帝,不光外臣们感到轻松,内监们同样可以放开手脚了,所以他们又撺掇皇帝重开中军内艹……但这支中官军队建立之初,便遭到了徐阶的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