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罗山是皇都登高的名山,五岁那年,他随着圣驾重阳登高,那一次,他只自己走了最平坦的一段山路,回城后,依旧大病一场,他用来走路的右腿整整三天没有力气再挪动半步。之后,再无人与他提起登山望景。
今日,沈容容一早与慕容黄芪去登山,他看着他们的背影,听她对慕容黄芪说一定要爬到最高的地方俯瞰皇都是个什么样子。他心中百味陈杂却并不意外。沈容容是山鹰一样的女子,必定要自己爬上山顶,到高高的巅峰,大口喝酒、大声吟诗、兴起而舞。而他一辈子都见不到这样的风景。
早上,她离开,与他笑着道别,头也不回地离开,不说她的归期、不问他的行程。这样的日子不过数月,却仿佛已经久到地老天荒。
她没有他,可以活得很好,活得更好。
他却不知何时开始,不能接受这样的念头。
他一直记得那个晚上,她靠在他的怀里,用她修长温暖的腿缠住他丑陋无力的双腿,她对他说,愿意为他学着做王妃,做这个世界的女子。
他的心里那样欢喜,也那样害怕。
于是,他纵着她,让她不要想王妃的身份,不要想这个世界女子的规范。是他不愿见她脸上明媚自信的笑容变得暗淡,也是他的私心。
修长的手指抚在瘦弱的腿上,不过入秋的时节,他已经连起卧都十分困难,他的一双脚,他自己都不愿意见到。
他没有翅膀,却有一颗自私的心。
她那样的性子,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离了他的罩护,她不会过得很好。
越发这样笃定,他才越放心,放心她不会离他远去,放心她的眼里总是有他。
只是,时间越久,他们的差异越大。
看着沈容容倔强明亮的眼睛,那里面闪着聪慧而了然的光芒。
她懂得,她都懂,却不肯接受。
他盼她因为与这个世界的格格不入离不开他,却没办法让她忘了她的世界来接受他。
只是,无论如何,沈容容的手,他不会放开,他放不开。
这种想法卑鄙,而且龌龊。可他只愿意这样想,他终究不是良善之人。
凤静熙望着远远的普罗山,那么远,那么高,像沈容容与他之间的距离。
他慢慢地摩挲茶盏的边缘,那茶的配方出自她的手,如今烹茶的人,却已不是那添香的红袖。
容容,容容……不是说爱我吗!
握着茶杯的手指不自觉用力,凤静熙的心疾不曾发作,却仍然千刀万剐一样的疼痛。
虽然来自一个他所不知道的世界,虽然那个世界全是美好,虽然那里是她的家乡,虽然是那样和乐自由的环境才养育了如此光芒耀眼的沈容容,却让她与他之间,隔了深长的沟壑。她自信,有主见,固执,认定的理就不会改变。
北陵之事,他知道她的不满,她所有的不满,他一清二楚。可重来一次,他却不会改变作法。他也不觉得他的作法有错。
她有她的坚持,他有他的立场。
阿毓要他去同容容解释,父皇要赐侧妃对容容施压,甚至一贯事不关己的老二也劝他对容容服软。
沈容容冰雪聪明,何须他再解释?他又解释什么给她?
她觉得他罪无可恕,他却从不曾后悔那番狠辣的出手。
他是东昭的皇族,他要护东昭的平安,保百姓的安乐。以少胜多、不战而胜……他知道那样的事情泯灭人性,却只能他来做。
凤静熙抚摸着萎废的双腿,沈容容是至善至纯的女子,他知道她的心,软得像水。所以,他只能等,等她体谅,等她回头。
只是容容,你要我等多久……
凤静熙捻着白子,在凤静祈落下黑子后,不慌不忙补上缺口,收局,敛眉垂目,神情宁静。
凤静祈低低叹口气,慢慢收着盘中的棋子,似叹似喟:“老三,你并不专心。”
凤静熙慢慢将白子捡回棋钵里,淡淡道:“你的心思分了三分出去,我自然用不上十分的精神。”
凤静祈点点头:“这一次,你让我十二子。”
凤静熙无所谓地将棋钵放在棋案旁,动一动僵硬的身体,换个姿势靠进轮椅。
凤静祈手执黑子,重又慢慢地开局,与他谈东北的动向。
棋局未见雏形,亭外忽然乌云滚滚袭了过来,原本还挂着的晴好艳阳,转眼被遮蔽在层叠的黑云之下,远处的天边,闷雷滚滚,普罗山也已经在暗沉的天色里不见踪影。
常德立刻带了人上前,请凤静祈与凤静熙移至书房。
凤静祈推了凤静熙的轮椅,由常德引路,两个侍卫举了极大的伞棚遮在二人顶上,身后小太监小心翼翼捧着棋盘、茶水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进了书房不足片刻,细雨急急转密,顷刻间瓢泼倾盆,彼时,天色已经黑得仿佛进了傍晚,豆大的雨点里夹杂着大大小小的冰雹,铺天盖地,让人措手不及。
凤静熙自进了书房,便将轮椅停在窗边,眼看着雨越下越大,雷闪交错不觉,狂风卷弯了丛丛的青竹、打碎了满地菊花。
凤静熙望着窗外已经看不到一丝轮廓的普罗山方向,忽然叫道:“萧凉。”
萧凉无声无息走进书房,单膝跪在他的轮椅前:“殿下。”
凤静熙静静地问:“今日是谁跟在容容身边?”
萧凉答道:“因王妃今日去了城郊,陈云带了五个人暗中相护。”
凤静熙又问:“可有消息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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