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妃薨逝时朝廷曾下谕旨,凡有爵之家一年内不得筵宴音乐,庶民三月不得婚嫁,彼时太上皇驾崩,哀伤之下,犹胜一层,凡有职有爵之家仍然和先前一样,不得聚众作乐,但庶民却延长至半年内不许婚嫁,多守三个月,以示太上皇之尊贵。
接到消息,黛玉忙命人检查一番,将鲜艳的灯笼陈设等物暂时撤下,幸而朝廷并不强求官宦人家一片缟素,她不过是尽自己心意,免得将来有人拿此事说卫若兰逢国孝不哀。
经历越多,她越明白人心难测,为官做宰之人因一点小事被弹劾的不在少数。
想到宫中取消此次采选,接着一年内不能议亲,探春转年便是十六岁了,一年后朝廷不可能在年底时候再征采才能,等到后年采选探春已是十七岁,不在此列,而惜春又不肯出嫁带累男方,黛玉忍不住有些叹息,更有一份担忧之情难以言述。
虽是心中十分担忧,但是黛玉向来尊重惜春的意愿,唯有解劝,不敢强求,只盼惜春看到甄家女眷人等的命运,改变先前的主意。
不出她所料,得知甄家几个姑娘入官为奴,被发配到内务府做活,惜春果然有些害怕。
凤姐趁机劝道:“好妹妹,多亏当今圣人仁慈,想得周全,甄家几个女孩子发配到内务府为奴,虽然辛苦些,到底没人当粉头似的作践。若是赏赐给哪个达官显贵之家,或是当街发卖,不知道被糟蹋成什么样儿,她们模样儿生得齐整,有几个贪杯好色的爷们能忍住?只怕也有那些不干净地方来的老鸨盯着想买了回去,千金小姐沦落下流,多少人看这样的热闹?即使发配到内务府,她们成了官奴,日后也只能和官奴通婚,不得恩典,世代为奴。”
惜春脸色惨白,心中已经有些动摇,却仍旧嘴硬道:“就是知道咱家将来未必比甄家下场好,我才不想连累他人,何况东府里又是那么个名声。甄家被抄,他们家出阁的大姑娘和二姑娘如何了?想必在夫家日子过得不好罢?”
凤姐揉了揉太阳穴贴的“依弗那”,道:“傻丫头,照你这么说,娘家出事的姑奶奶们都该过不得好日子了?没娘家依靠的女孩子也不必出嫁了?别说抄家了,就是娘家遇到天灾人祸死绝了的也不是没有,可是有几个夫家就真的苛待这样的儿媳妇了?除非株连九族,否则嫁出去的女孩子都和娘家不相干,偶有不如意,熬一熬也就过去了。”
说着,又将甄家两个姑奶奶的处境告诉惜春,乃道:“甄家两个姑奶奶的夫家也都犯了事,比甄家还早些,交了好几十万两银子才免罪只罢职,很是伤了元气。两个姑奶奶早就生儿育女了,她们夫家又不是狼心狗肺的人,虽然心里不大自在,但是并没有苛待她们。”
惜春低下头,沉思片刻方抬首道:“若是为了避免来日之祸,又不用带累他人,我去出家修行岂不好?虽有肮脏不好的庵堂,但也不是没有干净的地方,林姐姐的婆婆那里就是个极好的去处,或者妙玉圆寂了的师父曾挂单的牟尼院也极庄严肃穆。”
凤姐目瞪口呆,忙道:“好好的千金小姐,哪里来的这些心思?正经的日子不过,出什么家修什么行?人家妙真师父是不肯再嫁,妙玉是自小体弱多病,这才出了家的。”
惜春歪头笑道:“我也是有缘故的。”
凤姐问是什么缘故,惜春笑嘻嘻地道:“我是为了避祸,出了家反倒落得一个干净,出了世的人,不在红尘里,哪怕抄家灭族呢,都和我不相干了。”
凤姐听了,竟是无以言对,好半日才道:“你这丫头怎么就说不通呢?年纪轻轻的,怎么尽想着看破红尘。你这个年纪正好说亲,虽然咱们两家名声都不大好,但是你自小住在这府里,咱家的女孩子们都是人尽皆知的不错,说一门亲,带着一笔嫁妆,安安稳稳地出阁,将来咱家出事,也不必十分烦恼林妹妹。你说,我说的在理不在理?到时候你不管你哥哥嫂子侄子侄媳,叫林妹妹管不成?她只比你大一岁,咱们府里花了她五万两银子,除了给几件东西添妆,竟是没替她准备什么嫁妆,有什么脸面求她面面俱到地管着?”
见惜春似有所动,凤姐再接再厉地道:“你林姐姐管这府里一干人已经很厚道了,再管东府里那些子人不成?她得累成什么样儿?你忍心看着她辛苦?我和你二哥哥是不敢妄想以后,饶是如此,都不知怎么安置两个孩子,怕他们跟着一起入罪,像甄家姑娘和甄宝玉似的入官为奴。你有避开祸端的机会,怎么就不知道珍惜呢?我不打算给你找什么高门大户,就寻个家道殷实、人口简单、品行良好又知道上进的人家,亦不做什么带累他们的事情,纵使抄家也只是咱们家,牵连不到他们什么,也不算带累。”
惜春沉默良久,苦笑道:“如今说什么都晚了,竟不如我带着一些财物出家的好,到时候一样替那府里的哥哥嫂子打点,不必劳烦林姐姐。嫂子听我说,你说的我心里都明白,我知道嫂子说得有理,但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咱家几时和甄家一样咱们都不知道,况且守一年国孝,这一年内不能说亲不能宴乐,一年后谁知道怎样?或者一年内就抄家了。”
想到甄家被抄后一干家眷人等的下场,惜春脸上流露出一丝恐惧,哪怕她嘴里说得再厉害,心里依旧害怕非常,就怕不日抄家,来不及避开。
闻听这一番话,凤姐悚然一惊,脸上变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