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不禁长叹一声,点头道:“妹妹说的是,世间人等多是两样心思,对失足改过的男子宽容,对失足改过的女子吝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对女子宽容些。”
忽见宝钗过来,身边跟着香菱,而非莺儿,宝黛二人均是一怔。
宝玉脱口道:“薛大哥哥在家,香菱怎么跟着宝姐姐过来了?”他记得薛蟠出门做生意时香菱才陪着宝钗住在蘅芜苑,薛蟠回京后她就搬回去了。
香菱神色如常,反倒是宝钗笑道:“我妈和哥哥住的那院落统共十来间房舍,住这么一大家子人未免拥挤了些,可喜蘅芜苑阔朗,我正觉得寂寞,就叫香菱和小丫头搬进来和我作伴,也能一起做针线。因此,带她跟各房说一声。”
宝玉抚掌笑道:“好得很,咱们这样的园子,只有香菱这样的女孩子住进来,才算得上是相得益彰。香菱,你的诗词做得如何了?明儿起社还请你,社主就在这里。”
提及作诗,香菱笑道:“林姑娘不止是社主,还是教我作诗的先生呢。”
黛玉却觉香菱进园的缘由不简单,尤二姐偷嫁贾琏时尚且盼着凤姐死了自己好进去做正室,如今跟了薛蟠,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只怕是容不下香菱了。
当着宝玉和宝钗的面儿,黛玉没有开口询问,但想到香菱之来历命运,又觉怜悯,不知道她父亲随着癞头和尚和跛足道人出家后,她那个年过花甲的老母亲如今是否在世,是否见容于娘家,只怕依旧在想着找回被拐的女儿罢。可恨贾雨村,着实忘恩负义,明知葫芦案中被卖的女孩子是恩人之女,竟然置若罔闻,一味谋取利益。
她听了香菱之语,心里一叹,含笑道:“我新近又得了许多书籍,外面才出的新诗有几首很清雅,你若喜欢,就拿去看,看完了再给我送回来。”
香菱喜出望外,连声道谢。
宝钗笑道:“我本来说香菱好不容易撂下诗词了,没想到才进来就被你们勾得又动心,只怕今晚我又不得安宁了,她非得就着灯光读完才好。”
黛玉正取诗集,闻声道:“姐姐别管束香菱了,她也就这么一件乐事,由着她又何妨?”原是姑苏本地望族的小姐,被人拐卖后沦落如斯,不知家乡父母,一生之中也许只有学诗联句斗草才觉灵动,何苦连她这一点乐趣都剥夺了去。
宝钗摆手道:“罢,罢,罢,我从来都说不过妹妹。香菱,林妹妹心里疼你,你就好生用功,明儿做些好诗词来。”
香菱嘻嘻一笑,接了黛玉递过来的诗集。
宝钗带香菱又去别处说明,黛玉方对宝玉道:“香菱可怜,不知将来如何。宝玉,你是姊妹中唯一的男儿,想个法子帮她一回如何?”
宝玉叹道:“妹妹知我,我有什么本事?我就奇怪了,瞧着尤二姐是个温柔多情的,没想到她也容不下香菱,怎样的一番心肠?偏生,香菱又是个呆子,薛大哥纳妾时,她比谁都高兴,说又多一个极标致的姊妹,就是不知道会不会作诗。”
黛玉嘲笑道:“你屋里的那几个难道就人人大方了?哪天不拌嘴?快别这么说人。”
宝玉不觉一笑。
再说香菱时,黛玉已有了主意,她知晓用此计的话香菱十有八九可以脱离“自从两地生孤木,致使香魂返故乡”的命运,但她不知道香菱是否愿意。
次日香菱来还书时,黛玉当着宝玉的面,拉着她坐下,问她可还记得家乡父母。
香菱一呆,随即低头道:“早就不记得了。”
见她眼圈微红,黛玉轻声道:“我常使些人留心外面的事情,知道的比别人多些,有一回听说了一件事,和你有关,就不知道你爱不爱听。”
香菱忙道:“好姑娘快告诉我是什么事。”
说着,她流下泪来,道:“我这一辈子不知道家乡在哪里,不知道父母是谁,不知道有无兄弟姊妹,又背负着一段孽障。每常和蕊官芳官藕官这几个人一起顽时,听她们都是被家人卖了的,我就想,我是不是也和她们一样,被父母卖给了人。”
黛玉心里一酸,宝玉的眼圈早红了,眼泪也流了下来。
握着香菱的手,黛玉道:“既如此,我就实话与你说了,你别嫌我多嘴才好。前些日子教过我一年学的贾雨村贾大人降了,恍惚听人说,他知道你的来历。我想着,你和我也算有半师之分,就托卫公子从贾大人身上详细打听了一番,果然打听到了一些事情。”
香菱忙问道:“好姑娘,打听到了什么事?难道打听到了我的家乡父母?”
黛玉缓缓点头,道:“听说贾大人贫贱时得人周济方才有钱进京赶考,那家大善人姓甄名费,字士隐,是姑苏人氏,被当地推为望族,年过半百方有一个女儿,名唤英莲,眉心天生一颗米粒大小的胭脂痣,四岁那年看花灯时被拐子抱走了,再也没有消息传来,谁知屋漏偏逢连夜雨,他们家那里一条街都因庙里炸供烧了,不得不和老婆一起投奔岳家。”
听到甄家小姐眉心天生一颗胭脂痣时,香菱已是浑身颤抖,连声问道:“后来呢?好姑娘,快告诉我。”甄英莲三个字亦觉十分耳熟。
黛玉轻声道:“甄老爷家贫无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