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呕~~呕~~”我跪在地上,使劲抠着喉咙,咳得脸红脖子粗,那鬼东西早已滑进我的胃里,浓郁的臭气从口腔经过食道,又从全身的毛孔散发出来,我感觉好像掉进了粪坑里的落水狗一样,狼狈不堪。
头顶上突然传来一股冰寒的感觉,我一抬头,就看到了一个少年人。十七八岁的年纪,一身笔挺的中山装,脸色苍白、眼窝乌黑,一头乌黑的长发披在脑后,看起来像乖乖牌美少年。只他的眼睛,森寒冰冷,正以一种俯视的姿态盯着我,眼神波涛诡谲,仿佛冰冷的海水一瞬间兜头而至,让我忍不住一个哆嗦。
“你是……咳咳……”我一边咳着,一边艰难地爬起身来,手指不小心碰到旁边的花盆,花盆中招展的黑发瞬间缠上了我的手指,一个没有眼睛没有鼻子的鬼脸顺着从土中跳了出来,大嘴一裂:“爸爸——”
我手一抖,将那东西远远地甩开。
“儿子,这小子跟你差不多大,我看身体也挺壮实的,你说怎么办,爸爸就怎么办,爸爸一定要将你从那个冰冷的海底救出来——”老人转头看向美少年,深情表白。
“大爷,你儿子已经死了,早就死了,身子都化成一具枯骨了,无论你做什么,他都不会活过来了。”我站直了身子,神情逐渐冷静,“你身边的少年,只是你的幻觉,是所有我们这些吃了这种鬼草的幻觉——”
“你胡说!”老人双目圆睁,神情疯狂而惊恐,“不会的,不会的,儿子没死,没死,他就在我身边,你看,他不是就在我身边吗?哈哈,哈哈,”他的笑容突然变得狰狞,一步一步向我逼近:“你是不是不想帮我,不想帮我救回儿子?所以你就胡说八道欺骗我这个老头子?嘿嘿,我不会上当的,儿子说了,只要你将这些鬼头草都吃了,他就能复活了,他就能复活!”
他带着疯狂的神情向我逼近,双手挥舞,似乎想将我按到在地再灌进去那些鬼头草,不错,是鬼头草,是枯骨头颅上的发长成的草,带着花样年纪沉入海底的不甘、愤恨,冰凉海水里的寂寞、绝望,还永世都无法翻身的怨恨,所以才会有那样冰冷森寒的目光,所以,才更加渴望这温暖明亮的人间。
我飞起一脚,向周边的花盆扫去,花盆稀里哗啦,鬼头草一个个从土中跌落,惊声尖叫,一个个张着长满尖牙的大嘴向我扑来,我手持夜刃,大喝一声:“鬼道人间,犹两断崖,生不能去,死不能返,不若灰飞烟灭,灰飞烟灭——”。夜刃的黑光在空中划过,仿佛眼前这片灯光组成的虚假的光明中唯一的真实,漆黑而绝望,鬼头草的尖叫声被夜刃砍断,碎裂的鬼头迸溅出灰黑色腐臭的液体,刀刃带光,凝结成火,惨碧色的火焰向鬼头草席卷而去,尚能活动的鬼头草尖叫着四散奔逃,老人匆忙地去捡拾那些他所认为的宝贝,口中念念有词:“儿子,儿子,不要——儿子就要复活了,复活了——”他徒劳地在火焰里奔跑,突然嚎啕大哭,声音沙哑沧桑,像瓦楞陶罐里装上了沙子在来回地摇晃,却怎么也蹦不出那个禁锢。他不过就是一个白发人送了黑发人的可怜人,不过就是一个想要再见到孩子的可怜的父亲,可是,他却用错了方法。
美少年一直冷眼看着这一切,他只是个虚幻中的人物,也许还没办法实物化,他瞟了一眼在火焰中团团转的父亲,突然抬起头,对着我露出一个莫名却诡异的微笑,然后,飘然而去。
我不及细想,只能先将火焰中的老人向外拖去,老人到底上了年纪,又吃了鬼头草那种东西,身体的强壮只是一时的虚幻,如今儿子复生的希望似乎又要破灭了,得而复失的巨大悲痛彻底冲垮了他,他整个人都要向火焰扑过去,也许,对他来说,活着,真是一件特别痛苦的事。
我却只能残忍地抱住他,将他拖离火海。
鬼头草被燃烧殆尽,碧色的火焰瞬息湮灭,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只留下一地乌黑的焦痕,散发着浓重的臭气。
我将老人拖到饭馆的院子里,心中急着去追那个美少年,却又不放心这个哭得像孩子一样的老人。老人浑浊的眼珠早已被泪水淹没,褶皱的皮肤因为悲伤而颤抖着,他骨节粗大的双手紧紧地抓住地面,口中不住地喊着:“儿子啊,儿子,为什么死的不是我啊,儿子啊——”
“大爷——”我扶着他,不知如何是好,他真正的儿子临去之时诡异的笑容,让我惊心,是不是……
“儿子,儿子,你活过来了?啊,太好了,太好了?”老人抬头看向我,茫然的双眸渐渐聚焦,突然迸射出巨大的惊喜,他咧着嘴,流着泪,大手一把掐住了我的肩膀:“儿子,你真的活过来了,太好了,爸爸临死之前能看到你,值了,也值了。爸爸前几天去看你,还给你带了一块手表呢,还有啊,你托梦给爸爸种的那些头发,爸爸都种活了,果真你就活过来了,太好了太好了。”他将我搂在怀里,又哭又笑。
我低下头,为这个老人的疯狂感到悲哀,对于父母来说,子女是他们这一生最最珍贵的宝贝,他们宁可自己去死,也不愿意子女受到伤害。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可以让人疯狂。
“儿子,你怎么不叫爸呢,你每天晚上不是都叫爸吗?”老人抬起我的头,一脸期待又小心翼翼地看着我,“儿子,你叫爸爸呀,叫爸爸。”
“爸——”我终于艰难地喊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