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时锦将刘泠带回了自己的地盘。屋门半掩,雨声和风声在墨绿的湖面上飘摇,撞上窗头悬挂的一串帘子,叮叮咚咚,发出清越的声音。庭中紫萸零落,雨水扑浇,蜿蜒不老,天地沉寂。
刘泠在徐时锦那里睡了一晚,做了一晚噩梦。醒来后,梦中景象俱已忘却。她呆坐许久,只有心情不再大起大落。
侍女们进进出出,燃香的燃香,端盆的端盆,捧衣的捧衣,按照主人的吩咐忙碌着。
刘泠依偎靠坐在床前绣墩上,她的脸被抬起,屋中的另一位美人正拿着软帕,一点点擦去她脸上的水迹。刘泠默然而坐,沉静万分,任由徐时锦把她当布娃娃一样折腾。
徐时锦面上带着笑,细致地装扮刘泠,兴致盎然。
她心里却起起伏伏,并不平静。
刘泠和沈宴的事,她第一时间听说了。广平王府、侯府,还有夷古国,都没有太出她的意料,在她的预计当中,也在殿下的预计中。她并没有多在意,她只想用刘泠引出沈宴,为自己这方争取些机缘。
但是阿泠哭得那么难过……
刘泠低声,“小锦,你不用管我。我知道你也没办法,这是我的家事。”她头靠着徐时锦的膝盖,仰着脸,一张温热的白巾覆在她眼上,让人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看到她挡着巾子的手指,白如葱玉。她的声音很平淡,已经没有之前的凄然,“沈大人不用牵扯进来,你也不用。我会有办法应对的。”
徐时锦凉声,“你有什么办法?你还想再杀一次你父亲?你要是再敢这样做,天下再没有人能救得了你。阿泠,再不会有人像当年的老侯爷一样,拼力保下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
刘泠没说话,面色冷淡。
她像是坐在一片漏屋下,她已经听到头顶哗哗哗的声音,看到瓦片一块块掉下来。这就是她的人生,她不动声色,静静地看着它一点点崩塌下去。她并没有什么办法。
爷爷救不了她。
因为他还卧病在床,他什么话语权都没有。
而这恰恰是她造成的。
她想起许多支零破碎的过往,想到沈宴,记忆就打住,持续地想着他,长久地想着他。他祝福过她,许诺过她。那些想来仍然让她欢喜,但再欢喜,也苍白而无力,永远兑现不了。
“我走了。”刘泠起身,与徐时锦告别。
徐时锦看着她的背影,没有阻她,却再问一遍,“你要想清楚,或许我真的能帮你。你想想你这样一走了之的后果——你会回江州备嫁,你被许以国嫁,嫁去夷古国,一辈子再无法回来。也许除了一个公主的名号,你什么也保证不了。到了别人的地方,纵是陛下有心,受委屈的时候,你只会比现在更可怜。你父亲要卖了你,你也愿意这样?”
刘泠站在门口的脊背僵硬,她脚步停顿,手扶在门上,有些颤抖。但她背着屋子的方向,没有回头。
徐时锦不紧不慢,再加一句,“如果你就这么认输的话,你将再也见不到沈大人。你和他之间,就彻底的结束了。”
刘泠肩膀抖了一下,她似想回头,却仍忍了下去。
良久,她淡声,“算了。”
徐时锦惊愕,猛地起身,不可置信地看刘泠就那么离去。最终,刘泠也没有恳求她帮忙。徐时锦咬牙切齿,追了两步,却又停下,一时有些茫然。在难堪的时候,她感觉到刘泠的善意。
刘泠知道她是为殿下做事的,知道自家的事很乱。刘泠不想徐时锦卷进来,不想徐时锦无所适从,即使为了沈宴,刘泠也不想徐时锦为难。
大概刘泠已经心死,觉得少连累一个,是一个。
徐时锦沉默:她确实……确实……
但是、但是——她沉下眸子,默默想:她虽然不是好人,她却想帮阿泠一次。
她从来没有真正地帮过阿泠一次。
每一次,她都利用阿泠,都是顺手拉阿泠一把。她从来没有为了阿泠,去做些什么。
即使是现在,徐时锦也不想因为阿泠而做什么改变。
她想要的是爱情,想要的是权力,想要的是帝国巅峰。这些,她都在努力地拿到手中。任何人都可以牺牲,任何事都不必在意。她一路走来,过得那么不容易,在登临绝顶前,一切投资都是值得的。
但是看着阿泠的背影,孤零零的。
好像要一个人,就那么走向死亡。
徐时锦心头颤抖,咬着牙,逼着自己去想:如果她就这么放手,阿泠可能就死了。阿泠精疲力竭,遍体鳞伤,她的家人,会害死她。如果自己不帮她,也许……也许她再也见不到阿泠了。
徐时锦闭眼,又想到这么多年来,自己一直跟自己说的话:我和阿泠之间,总有一个要幸福吧?
她在花用全身的力气去抗拒,又去说服自己,再次拒绝,再次否认。一遍又一遍,徐时锦将一切细细想来,到最后,当再次睁开眼时,她已经想清楚了一切。
徐时锦轻轻笑,目光温柔中,又带着一抹疯狂之意,“阿泠,你且看着。我总会真正帮你一次,以你为首地帮你一次。”
她将要把自己许给殿下的计划彻底推翻,她要重新布局,重新制定一个方案。她要置死地而后生,她要给阿泠和沈宴一个机会,她要把沈宴重新推到阿泠身边去……且在这一切成功前,尽量不能让殿下察觉。
在爱情和友情之前,她终是选择了后者。
连徐时锦自己都觉得可笑。
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