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清和妆衣都是半晌无言,马车里静静的,只有车轮子轱辘旋转的声音。
车夫是个佝偻的老头儿,不知道乐正风清从哪里找来的,两眼半阖,没精打采,连句话也不说,低着头像个木偶似的,有一下没一下地驾着马车。
马车中,风清看着妆衣,眉眼中满是笑意。
这个少年沉默、恬淡,明明心系苍生,却端的摆出一副好像什么都与他无关的样子。他琴技超绝,一曲胡笳十八拍精妙无双;他天赋异凛,可用琴声震慑人的心魂;他很聪明,仅仅凭着一点蜘丝马迹就能猜到自己的身份;他没有妄欲,在知道自己安乐王的身份后依然可以不动声色地静观其变;他是善良的,因为他宁可吐光了在这饿肚子也不肯屈就吃一口人肉;此外他还很勇敢,如果他知道放走自己是个什么样的罪名。
风清觉得自己对这个少年充满了兴趣。
“你叫什么?”他轻轻一笑,打破沉默低声问道。
“聂子静。”妆衣淡淡说道,对这个传说中机诡擅谋的王爷没有一丝敬畏,就像自己对着的是个普通人似的。她转过脸去看他,忽地就瞅见乐正风清嘴边扬起一个桀然的弧度。
自小在宫墙之内长大,他遇见过形形**的人,这些人逢着他的时候,或阿谀或畏惧,心中的鬼各自诵着各自的经。可是面前这个少年却和那些人都不一样,他身板单薄四肢纤细,若是将他丢进人群之中,也就是一个略微长得比一般人稍微好一点的少年而已,但到了关键时刻,他的特别之处就会突显出来了。这种人极度低调,在平常看起来根本和一般人没什么分别,众生睁着眼睛的时候他也是睁着眼睛,可一旦,你会发现,他依然可以睁着眼睛。
这就是这一类人的与众不同之处。
乐正风清十分明白这一点,因为他刚好也是这样的人。
他们在乱世中只有四种名字:奸佞、良臣、枭杰、明君。
妆衣被风清看得有点不好意思,想要避开他的目光。但转念一想,自己现在的打扮分明是个男人,她有什么可拘谨的?于是鼓起勇气来很粗鲁地把二郎腿一翘,问:“怎么?王爷对草民有兴趣?”
这极富挑衅的话一开口,那边乐正风清就微微挑起了眉,妆衣也是被她自己给吓了一跳,这一年多在姹紫嫣红总算没白学,以前这样的话她是万万说不出口的……谢天谢地,倾羽不在,不然若是被他听见了这话,不知道又该作何感想了。
“今天你帮了本王一把,本王自是要好好记住你,他日回到封地,若要投报也有个去处。”风清仰着头,好似他问妆衣的名字是在给她施恩似的,特别冠冕堂皇地说道:“我乐正风清从不欠人人情。”
“不必了,子静帮王爷离开郡衙只是举手之劳,何谈投报一说?”妆衣很不给面子地一口拒绝了他,愣了一会儿,忽问:“王爷离开封地北上又是何故?”
风清倒不生气,很随便地把头往身后的靠垫上一仰:“本王来找一个人。”
“谁?”妆衣很好奇,是什么人有这么大的架子,能让名动天下的乐正小王爷冒着如此危险亲自北上来寻找。
“她是……”风清略加沉吟,一双桃花眼意味深长地往妆衣身上望了过来:“本王的妻子。”
妆衣淡淡地‘哦’了一声,没有多问,心中却觉得有些意外。皇室中人为了延绵子嗣,往往成亲的年龄都很早,这无可厚非……可是在看到乐正风清的第一眼妆衣就觉得,像他这样踌躇满志的铁血儿郎,权谋兵略,应该心在天下,而非软红之中。
“这你都信?”飞翘的桃花眼含着笑往妆衣身上挨了过来,声音低低的:“先皇并没有给本王指婚,本王这么说不过是想试试看,你到底是不是女扮男装的而已。”
妆衣听完心中一阵汗颜,大叹乐正风清眼力够尖,是她刚才的举止露出什么破绽了吗?看看自己,打扮够爷,说话够爷,动作够爷……妆衣很放心地松了一口气,应该没有……可乐正风清这货为什么就觉得他能试出她是不是在女扮男装?莫非是他觉得自己魅力无双没有女人可以抗拒么?那他这自我感觉未免也太膨胀了吧?
这边正想着,又听乐正风清戏谑地说了一句:“你若是个女人,本王就娶你为妻了。可惜……”
——妆衣觉得她快要被乐正风清这个变态恶心死了!
她一把将他推开,理直气壮道:“小爷我不是断袖!”
……
马车轱辘轱辘地驾到了秦砚郡和元厝城的地界墙边,放慢速度停了下来。只听外边有官兵喊道:“车内何人?速速报上出城原因,然后下车受检!”
那官兵的喊声很有威慑力,可驾车的老头却跟没听见似的,依旧呆如木鸡地望着前方,连头也不肯转一下。风清无奈,只得挑开车帘,探出一个英气逼人的脑袋:“我乃元厝城人氏,前些日子在南边跑生意,听说昌州这边和安川人开战,就千里迢迢地赶回来,可是路上有事给耽搁了。”
风清这套说辞讲得很流利,语气也是不温不火,好像真有那么回事似的。
许是因为乐正风清的五官生得标志,叫外头那官兵看得怔了一怔,语气也忽然变得客气了不少:“不瞒这位公子,吾等刚接到消息,当朝四王爷现在很有可能正在秦砚郡中。圣上已经下令这两日将所有的通关戒严,禁止一切出入。尊驾若是实在急着出城,必须先去郡衙拿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