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幼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不幸刺文双颊,那堪配在江州。他年若得报冤仇,血染浔阳江口。
宋江写罢,自看了大喜大笑,一面又饮了数杯酒,不觉欢喜。自狂荡起来,手舞足蹈,又拿起笔来,去那西江月后再写下四句诗,道是:
心在山东身在吴,飘蓬江海谩嗟吁。他时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
宋江写罢诗,又去后面大书五字道:“郓城宋江作”。写罢,掷笔在桌上,又自歌了一回。再饮过数杯酒,不觉沉醉,力不胜酒,便唤酒保计算了,取些银子算还,多的都赏了酒保,拂袖下楼来。踉踉跄跄,取路回营里来。开了房门,便倒在床上,一觉直睡到五更。酒醒时,全然不记得昨日在浔阳江楼上题诗一节。当时害酒,自在房里睡卧,不在话下。
且说这江州对岸,另有个城子唤做无为军,却是个野去处。城中有个在闲通判,姓黄,双名文炳。这人虽读经书,却是阿谀谄佞之徒,心地匾窄,只要嫉贤妒能,胜如己者害之,不如己者弄之,专在乡里害人。闻知这蔡九知府是当朝蔡太师儿子,每每来浸润他,时常过江来谒访知府,指望他引荐出职,再欲做官。也是宋江命运合当受苦,撞了这个对头。当日这黄文炳在私家闲坐,无可消遣,带了两个仆人,买了些时新礼物,自家一只快船渡过江来,径去府里探望蔡九知府。恰恨撞着府里公宴,不敢进去。却再回船,正好那只船仆人已缆在浔阳楼下。黄文炳因见天气暄热,且去楼上闲玩一回。信步入酒库里来看了一遭,转到酒楼上,凭栏消遣,观见壁上题咏甚多,也有做得好的,亦有歪谈乱道的。黄文炳看了冷笑。正看到宋江题《西江月》词,并所吟四句诗,大惊道:“这个不是反诗?谁写在此?”后面却书道“郓城宋江作”五个大字。黄文炳再读道:“自幼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冷笑道:“这人自负不浅。”又读道:“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黄文炳道:“那厮也是个不依本分的人。”又读:“不幸刺文双颊,那堪配在江州。”黄文炳道:“也不是个高尚其志的人,看来只是个配军。”又读道:“他年若得报冤仇,血染浔阳江口。”黄文炳道:“这厮报仇兀谁?却要在此生事!量你是个配军,做得甚用!”又读诗道:“心在山东身在吴,飘蓬江海谩嗟吁。”黄文炳道:“这两句兀自可恕。”又读道:“他时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黄文炳摇着头道:“这厮无礼,他却要赛过黄巢,不谋反待怎地?”再看了“郓城宋江作。”黄文炳道:“我也多曾闻这个名字,那人多管是个小吏。”便唤酒保来问道:“作这两篇诗词,端的是何人题下在此?”酒保道:“夜来一个人独自吃了一瓶酒,醉后疏狂,写在这里。”黄文炳道:“约莫甚么样人?”酒保道:“面颊上有两行金印,多管是牢城营内人。生得黑矮肥胖。”黄文炳道:“是了。”就借笔砚取幅纸来抄了,藏在身边,吩咐酒保休要刮去了。
黄文炳下楼,自去船中歇了一夜。次日饭后,仆人挑了盒仗,一径又到府前,正值知府退堂在衙内,使人入去报复。多样时,蔡九知府遣人出来,邀请在后堂。蔡九知府却出来与黄文炳叙罢寒温已毕,送了礼物,分宾坐下。黄文炳禀说道:“文炳夜来渡江到府拜望,闻知公宴,不敢擅入,今日重复拜见恩相。”蔡九知府道:“通判乃是心腹之交,径入来同坐何妨!下官有失迎迓。”左右执事人献茶。茶罢,黄文炳道:“相公在上,不敢拜问,不知近日尊府太师恩相曾使人来否?”知府道:“前日才有书来。”黄文炳道:“不敢动问,京师近日有何新闻?”知府道:“家尊写来书上吩咐道:近日太史院司天监奏道,夜观天象,罡星照临吴、楚,敢有作耗之人,随即体察剿除。更兼街市小儿谣言四句道:‘耗国因家木,刀兵点水工。纵横三十六,播乱在山东。’因此嘱咐下官,紧守地方。”黄文炳寻思了半晌,笑道:“恩相,事非偶然也!”黄文炳袖中取出所抄之诗,呈与知府道:“不想却在此处。”蔡九知府看了道:“这是个反诗,通判那里得来?”黄文炳道:“小生夜来不敢进府,回至江边,无可消遣,却去浔阳楼上避热闲玩,观看前人吟咏,只见白粉壁上新题下这篇。”知府道:“却是何等样人写下?”
黄文炳回道:“相公,上面明题着姓名,道是‘郓城宋江作’。”知府道:“这宋江却是甚么人?”黄文炳道:“他分明写着‘不幸刺文双颊,那堪配在江州’。眼见得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