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逵来到溪边,捧起水来自吃了几口,寻思道:“怎生能够得这水去把与娘吃?”立起身来,东观西望,远远地山顶上见个庵儿,李逵道:“好了。”攀藤揽葛,上到庵前,推开门看时,却是个泗州大圣祠堂。面前有个石香炉。李逵用手去掇,原来却是和座子凿成的。李逵拔了一回,那里拔得动,一时性起来,连那座子掇出,前面石阶上一磕,把那香炉磕将下来。拿了再到溪边,将这香炉水里浸了,拔起乱草,洗得干净。挽了半香炉水,双手擎来。再寻旧路,夹七夹八走上岭来。
到得松树里边,石头上不见了娘,只见朴刀插在那里。李逵叫娘吃水,杳无踪迹,叫了几声不应。李逵心慌,丢了香炉,定住眼四下里看时,并不见娘。走不到三十余步,只见草地上一团血迹。李逵见了,心里越疑惑,趁着那血迹寻将去。寻到一处大洞口,只见两个小虎儿在那里舐一条人腿。正是:
假黑旋风真捣鬼,生时欺心死烧腿。谁知娘腿亦遭伤,饿虎饿人皆为嘴。
李逵心里忖道:“我从梁山泊归来,特为老娘来取他,千辛万苦,背到这里,却把来与你吃了。那鸟大虫拖着这条人腿,不是我娘的是谁的?”心头火起,赤黄须竖立起来,将手中朴刀挺起来,搠那两个小虎。这小大虫被搠得慌,也张牙舞爪钻向前来,被李逵手起,先搠死了一个。那一个望洞里便钻了入去,李逵赶到洞里,也搠死了。李逵却钻入那大虫洞内,伏在里面张外面时,只见那母大虫张牙舞爪望窝里来。李逵道:“正是你这业畜吃了我娘。”放下朴刀,胯边掣出腰刀。那母大虫到洞口,先把尾去窝里一剪,便把后半截身躯坐将入去。李逵在窝内看得仔细,把刀朝母大虫尾底下尽平生气力舍命一戳,正中那母大虫粪门。李逵使得力重,和那刀靶,也直送入肚里去了。那母大虫吼了一声,就洞口带着刀,跳过涧边去了。李逵却拿了朴刀,就洞里赶将出来。那老虎负疼,直抢下山石岩下去了。李逵恰待要赶,只见就树边卷起一阵狂风,吹得败叶树木如雨一般打将下来。自古道:“云生从龙,风生从虎。”那一阵风起处,星月光辉之下,大吼了一声,忽地跳出一只吊睛白额虎来。那大虫望李逵势猛一扑,那李逵不慌不忙,趁着那大虫的势力,手起一刀,正中那大虫颔下。那大虫不曾再展再扑,一者护那疼痛,二者伤着他那气管。那大虫退不够五七步,只听得响一声,如倒半壁山,登时间死在岩下。
那李逵一时间杀了子母四虎,还又到虎窝边,将着刀复看了一遍,只恐还有大虫,已无有踪迹。李逵也困乏了,走向泗州大圣庙里,睡到天明。次日早晨,李逵却来收拾亲娘的两腿及剩的骨殖,把布衫包裹了,直到泗州大圣庵后掘土坑葬了。李逵大哭了一场,有诗为证:
沂岭西风九月秋,雌雄虎子聚林丘。因将老母残躯啖,致使英雄血泪流。
猛拼一身探虎穴,立诛四虎报冤仇。泗州庙后亲埋葬,千古传名李铁牛。
这李逵肚里又饥又渴,不免收拾包裹,拿了朴刀,寻路慢慢的走过岭来。只见五七个猎户都在那里收窝弓弩箭,见了李逵一身血污,行将下岭来,众猎户吃了一惊,问道:“你这客人莫非是山神土地,如何敢独自过岭来?”李逵见问,自肚里寻思道:“如今沂水县出榜,赏三千贯钱捉我,我如何敢说实话?只谎说罢。”答道:“我是客人。昨夜和娘过岭来,因我娘要水吃,我去岭下取水,被那大虫把我娘拖去吃了。我直寻到虎窝里,先杀了两个小虎,后杀了两个大虎,泗州大圣庙里睡到天明,方才下来。”众猎户齐叫道:“不信你一个人如何杀得四个虎?便是李存孝和子路也只打得一个。这两个小虎且不打紧,那两个大虎非同小可。我们为这两个畜生,不知都吃了几顿棍棒。这条沂岭自从有了这窝虎在上面,整三五个月,没人敢行。我们不信,敢是你哄我?”李逵道:“我又不是此间人,没来由哄你做甚么?你们不信,我和你上岭去寻讨与你。就带些人去扛了下来。”众猎户道:“若端的有时,我们自重重的谢你。却是好也!”
众猎户打起唿哨来,一霎时聚起三五十人,都拿了挠钩枪棒,跟着李逵,再上岭来。此时天大明朗,都到那山顶上,远远望见窝边果然杀死两个小虎,一个在窝内,一个在外面;一只母大虫死在山岩边,一只雄虎死在泗州大圣庙前。众猎户见了杀死四个大虫,尽皆欢喜,便把索子抓缚起来,众人扛抬下岭,就邀李逵同去请赏。一面先使人报知里正上户,都来迎接着。抬到一个大户人家,唤做曹太公庄上。那人原是闲吏,专一在乡放刁把滥。近来暴有几贯浮财,只是为人行短。当时曹太公亲自接来相见了,邀请李逵到草堂上坐定,动问那杀虎的缘由。李逵却把夜来同娘到岭上要水吃,因此杀死大虫的话,说了一遍。众人都呆了。曹太公动问壮士高姓名讳,李逵答道:“我姓张,无名,只唤做张大胆。”诗曰:
人言只有假李逵,从来再无李逵假。如何李四冒张三,谁假谁真皆作耍。
曹太公道:“真乃是大胆壮士,不恁地胆大,如何杀的四个大虫!”一壁厢叫安排酒食管待,不在话下。
且说当村里得知沂岭上杀了四个大虫,抬在曹太公家,讲动了村坊道店,哄的前村后村,山僻人家,大男yòu_nǚ,成群拽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