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鸿图今天给你们讲这些,应该当功课,下去好好温习。温故而知新,也就本分些。”雍正极为赏识地看着俞鸿图,心中只是嗟讶:这样一个人才,近在紫禁城中,竟到今日才发现。他缓缓将目光转向永信等人,说道:“八旗干政,弊端不可胜言!但你们只是无知。造孽的是八阿哥允、九阿哥允、十四阿哥允,还有一个叫允,是十阿哥,现在张家口。你们借他们的势,他们用你们的力,叵测之心难告天下臣民!念及你们祖上功业,朕不打算对你们诛戮惩处了。但自今而始,哪一个敢再冒险犯难,与当政人勾结图谋不轨,朕必取他的首级示惩天下!——你们退出乾清门候旨!”四个王爷磕头谢恩爬起身来,张撑着跪得酸疼的腿趑趄向殿门走去。雍正却招手道:“睿亲王回来!”
都罗身上抖了一下,忙回身趋至雍正面前,跪下说道:“万岁有何圣谕?”
“三王到京,都是两肩抬着一个口,他们是诚心和朕打擂台,一心要跟着允来捞好处的。你不一样。”雍正温存地笑着,“弘时递进了你的贡单,很替你说了些好话呢!朕贵为天子,富有四海,你这点区区贡物,朕是不希图的。难得的你不往那堆里搅和,难得你这片忠诚之心。多尔衮老王爷见你这样,可以含笑于九泉了!”都罗激动得浑身颤抖,泪水夺眶而出,哽咽着说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皇上!但臣王所居位置,像方才那样情形,不宜出头与诸王分争,求皇上明鉴。”“当然,朕心里明白着呢!你若出头站在朕这边,外人就会以为满人内讧。你也是信得及朕自能处置嘛,所以朕很欣慰。但你已是世袭罔替之亲王,无上之爵位,朕无可赏赐。弘时记着记档,睿亲王冠上可再加一颗东珠,可以红绒结顶。除世子之外,由你自己从儿子里再挑一个,朕封为郡王!”
弘时正有劫后幸余之感,他最怕的就是雍正追究他与庄亲王传递圣旨失误的事。此时才完全放心,忙躬身赔笑道:“皇上圣明!睿亲王确是忠贞事主的贤王!”都罗还要谦逊时,雍正笑道:“不必说了,朕奖罚都有规矩尺度的。你若为非,朕也一样处置。你当得起,就可受之不疑。三哥,你出去传旨,叫乾清门外的人都进来,仍旧接着朝会。传完旨你到老八、老九处走一走,还有老十四。告诉他们不要惊慌,但要安分些,在家静候朝廷处分——带着图里琛一处去,叫步军统领衙门负责这几个王府的护卫。就这样,去吧!”俞鸿图忖度,这里已经没有自己的事,忙也跪辞。雍正笑道:“好好!你还随班进来才是正理。”
乾清门离乾清宫咫尺之地,允祉出去一袋烟工夫,几百名官员再次循着原路进殿。这次没有奏乐,雍正高坐在须弥座上面无表情,张廷玉、鄂尔泰、方苞、都罗、弘时等人都端坐在老地方,神情严肃。怡亲王允祥却换了安乐椅,他是久病不愈的人,瘦得干柴一样的身子疲惫不堪地强撑直坐着,盯视着鱼贯而入的官员,不时低一下头,似乎不胜感慨,又似乎什么也没想,直到群臣高呼万岁,他才凝神注目雍正。
“朱师傅还上来坐。”雍正打破了殿中极度压抑的寂静,略晃动了一下身躯,又对允祥道:“老十三,朕就怕你身子骨不好,才赐坐安乐椅的。要这种坐法更受罪,高无庸,拿个枕头给你十三爷垫上——想歪就歪着,坐不住可以走动走动。这个朝会朕尽量短些——不妨事,难道还能再跳出一个曹操?”
底下的朝臣听着这寒彻骨髓的话,都吓得身子一伏。
“你们都瞧见了的,朕何尝愿意无事生非?树欲静而风未止,奈何?”雍正神色平淡,自失地一笑,说道:“他们也太小看了人,拿朕当汉献帝、晋惠帝1汉献帝即刘协(181-234)东汉皇帝,即位时政权已名存实亡,先是董卓傀儡,后是曹操傀儡。曹丕代汉称帝,被废为山阳公。
晋惠帝即司马衷(259-306)西晋皇帝,以痴呆著称,曾说百姓没有饭吃何不食肉?初由贾后专权,引起八王之乱。后诸王擅权,他成傀儡。相传被东海王越毒死。,要弄什么挟天子令诸侯!须知今日高高在上者,乃是四十年栉风沐雨,忧患勤劳王事之雍亲王!办老了差事,就深悉民间官场情弊,荆棘丛里走过来,还不懂那些鬼蜮伎俩?”他口风一转,又道,“但我们今天朝会还议大政,还是开头的题目,还是言者无罪,诸臣工可以备述己见。”
…………
“不要缩头缩脑,朕只诛有罪之人,只治怀逆之身,从不以言词加罪于人,从不以文字降祸于人。”
这话说得太假了,前头徐乾学正因吟诵“明月有情还顾我,清风无意不留人”被斩首在柴市口,血犹在目;现放着一个钱名世,文字之祸,尚在不测!朝臣们谁敢在他盛怒之时作仗马之鸣?
…………
仍旧一片死寂。跪在御座西侧的杨名时膝行一步,朗声说道:“万岁,臣杨名时有条陈,已经写成奏章,愿呈皇上御览!”一个小太监忙走过去,将杨名时的本章恭敬地呈到御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