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时听雍正口气并不严厉,甚至还带着平日少有的温和,心里略觉放宽,叩头起身,在靠门小杌子上坐了。便听雍正干涩的嗓音问道:“听你的口气,并不知罪,且是很委屈,是吧?”
“是,儿臣确实不知道是怎么了。但雷霆雨露,皆是浩荡皇恩,儿子只想知道原因,并没有怨尤之心。”弘时愁眉苦脸,顿了一下,又道,“儿臣生性不如弟弟们聪敏,办差或有失误,但自问敬上爱下,没有使过黑心!”
“没有?!至今你居然还敢如此大言不惭!”雍正的火顿时被他撩起,腿一动就要下炕,却又自制住了,用冷得发噤的语气问道:“八王议政一案,你充的什么角色?你和允禄十六叔都说了些什么?还有永信、诚诺!陈学海你接见没有,说了些什么?”弘时先听“八王议政”还觉得这是陈年老账,虽然心慌,并不惊悸,见雍正摆出了自己密地接见的人,才知道这件事情也不小。脸上顿时一红一白,期期艾艾说道:“时日久了,儿子记不清爽……”雍正一口截断了他的话,说道:“‘祖制就是八王议政,闹一闹给万岁提个醒儿也不是坏事。’可是你说的?还有,说‘先帝和当今都是圣明天子,万一后世出了昏君,有个八王议政,能主持废立的事,于江山社稷还是有好处的!’”
弘时没想到这最隐秘的话,也都给人兜了出来,顿时背若芒刺,硬着头皮说道:“这是儿子当时一点蠢想头,想着恢复祖制是堂堂正正的事,圣躬独裁,遇上明主还好,遇上昏君就会坏了江山。皇上不说,儿臣至今还没有觉得错误……”“巧言令色!”雍正沉闷地说道,“你和朕打马虎儿!你私调他们进京,又调唆他们这些话,睿亲王不和你们串连,你就安排他远远住到潞河驿。你心心意意怕弘历立太子,自量德力不够,要控制八王,亲掌上三旗,坐定了摄政王地位和弘历平分秋色!你妒忌弘历,是么?”“没有没有!”弘时仰脸看着雍正,慌得连连摆手,“儿子纵不肖,怎么会妒忌弟弟?”
“不妒忌?”雍正冷冷说道,“既不妒忌,你告诉朕,那个姓谢的师爷现在哪里?他到河南山东几处地方都做了些什么?”
弘时惊恐地望着雍正,又躲闪着雍正刀子一样的目光,两只手下意识地死死攥住了小杌子,好半日才道:“阿玛这话我听不懂。我府姓谢的倒是有一个,发痧死了……”“只怕不是发痧!”雍正的声音嘶哑中带着沉闷,像是从一只坛子里发出的声音,“他联络匪盗,两次堵截追杀弘历,事情不成功,自然是要灭口的——你不要忙着申辩。你那个旷世臣,生恐当了谢师爷第二,昨天下午偷盘了你一处当铺款要逃,已被图里琛拿住。他没有你嘴硬,连同你魇镇朕和弘历的法物,连同你勾结巴汉格隆图谋要你阿玛的命,都招了!”
“这一定是弘历!”弘时突然绝望地叫道,“他见我主持韵松轩政务,心生妒忌,设陷害我!”
“算了吧!”雍正冷笑道,“演这个像生儿有什么意思?弘历替你开脱说情,你倒攀咬他,你可真是个大好人!你怕隆科多揭发你下令闯宫的事,所以你叫他背土布袋。你怕阿其那情急把你的丑事张罗出来,所以遣散他的家人,故意不给他治病!宁肯让你的皇阿玛背上屠弟杀功臣的恶名——”他陡然间提高了嗓门,“你可以算作个人?!上苍白给你披了一张人皮!夫人有五伦: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这是镜子,你照照自己的形容儿,可有半伦一伦?张廷璐受你之托科场行奸,事情败露处刑腰斩,你整日围着朕,连一句减刑的话也不曾说。像你这样的东西,作恶事坏事也是毫无章法,哪个人跟着你不要留一手?哪个人肯替你出力卖命?”
弘时浑身已经瘫软下来,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杌子上溜跪到地下,直到雍正说完,他都像听着天上的雷,一声一声沉重地打击着他本来已十分衰朽脆弱的心。他张皇四顾,似乎在寻着什么可以依靠的东西,但这屋里,除了那枝闪着一幽一明的光的蜡烛和一个毫不动情的皇帝,什么也没有。半晌,他忽然无望地发出狼嚎一样的悲啼,边哭边叩头,说道:“皇阿玛圣明,皇阿玛圣明……那都是冤枉的……您从小儿看着儿子长大。儿子虽然愚顽不肖,作坏事的心胆是没有的……”
“朕半点也不‘圣明’。”雍正看也不看弘时,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杀张廷璐,你一句话也没说,朕只是觉得你‘忍’。他的事朕过后有疑惑也有所不忍,所以自他之后,朕废除了大清律里的腰斩之刑,也为恕自己的心。八王议政,朕只是觉得你暧昧,心地阴暗,想和这群污糟猫王爷分一杯羹。隆科多搜园,朕对你已经十分警惕,还想着你毕竟是儿子,能包容就包容了,也许是你不掌权,想着好比一只狗,喂饱了也就不咬人了。孰料你进而要杀人,杀你的父亲,还杀你的弟弟。你可以说是古今天底下最贪恣暴虐的衣冠qín_shòu了!”弘时向雍正爬跪了几步,悲号道:“皇阿玛,皇阿玛……您是儿的父亲,那些事……有的有,有的没有……你不要听信外人谗言……”“你也是读过书,受过明师指点教诲的,”雍正一脸鄙夷的神气,继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