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康熙站起身来,说道,“三个上书房臣子跪安办事去吧。武丹和穆子煦随朕散散步,太子要进来,叫他到勤懋殿去见朕。”张廷玉便知康熙要与武丹穆子煦密谈,忙和佟国维马齐一同退了出来。
勤懋殿地处皇城西北隅,重华宫东侧,工字形殿宇连堂结舍,十分僻静幽深。康熙带着武丹穆子煦散了一会子步,心情畅快了许多,便在垂花门前站住了脚,注目看着满汉合璧的匾额,似乎漫不经心地问道:“子煦,当年你从侍卫调离京师,朕也是在这殿里见的你吧?”
“是。”穆子煦忙答道,“那时候这里破败得很,满院都是蒿草,可没有如今这么挺括齐整。”康熙嗯了一声,说道:“此一时,彼一时嘛。当时地震坏了太和殿都没有钱修……”一边说一边抬步往里走,里头太监忙都躬身避道。武丹是头一回到这里,穆子煦却知道,这里按天罡数安排着三十六名哑巴太监,是康熙密见群臣的枢要重地,心下不禁凛然,不言声随后跟进正殿。康熙坐了虬根盘龙藤椅,接过太监递过的茶呷了一口,又道:“有件事,朕早就想细问一下,又怕穆子煦和魏东亭疑惧。今日带武丹同来,他来做个见证,其实朕早就知道,只是为你们周全,怕你们恐惶,才没问。”
武丹的脸一下子变得异常苍白,他已经知道康熙要问什么了。穆子煦赔笑道:“我跟主子四五十年了,武丹和我都是马贼出身,一步步调理到如今位极人臣功成名就,实实在在的恩重如山,情深似海,死一万次也报答不了。奴才扪心自问,决没有欺隐主子的事。主子有话只管问。”
“你们知恩忠君,朕十分清楚。”康熙一笑说道,“……不过说毫无隐欺,也只怕未必。朕想知道,康熙二十三年你出任江南布政使,破朱三太子炮轰行宫之案,擒住假朱三太子杨起隆之后,太子和胤禛从北京连夜赏你们物件。朕想知道,赏的什么,为什么赏,传赏的人还有什么话?”
仿佛一下子抽干了穆子煦的血,他的脸变得香灰一样又青又暗,惊恐得睁大了眼,翕动着嘴唇,一时竟回不出话来!当年他奉密旨去金陵,在莫愁湖与魏东亭合手,一举抓获伪朱三太子杨起隆,捣毁东正教徒在南京毗卢院的巢穴,并发现两江总督葛礼与这谋逆巨案瓜葛甚深。正要穷追底蕴,查出事主,太子胤礽和四阿哥胤禛却从北京六百里加紧送来了赏赐。联想到葛礼与前上书房大臣索额图的渊源,又想到索额图是太子的私党,魏穆二人惊骇之下,商议此案决不可深究。因而连夜释放葛礼,归还总督衙门全部封存文书,只将杨起隆一人审结正法了事。这两个结义兄弟立誓,此事上不告天地父母,下不告妻子儿女,让它埋在心里,烂在肚里,带到棺材里——整整二十四年中,只要一想起来,就是一阵心悸,其实二人身体,实坏于此事——幸而案过之后,多年平静无事,原以为已经过去,谁料今日康熙皇帝居然亲口问及!难道心上这愈合多年的伤痕又要破裂?难道是杨起隆那张可怕的嘴在地下又张口说话?难道……他微睨一眼武丹,像被电击了一下,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扑通”一声便跪了下去。
“这事与武丹无干。你不要疑心,不要怕。”康熙忧郁地说道,“事关天家骨肉,皇帝太子,即便是朕,设身处地也只能和你们一样。朕要处置,寻个什么事杀不了你?你起来——听朕说,这事本来朕也预备睁一眼闭一眼的。但如今朕老了,对后世的事想得多一点。过去这事只是父子君臣的事。如今就关系着天下后世,不能不问清楚,看这个太子根基如何,想想他配不配当这个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