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以为那不是圣上的过错。圣上只是受治于韦氏,倘没有皇后的贪心,圣上也不会做出如此令满朝文武失望的决定。
这怎么能说不是圣上的过错?他太纵容她了。一个堂堂天子,竟屈从于一个女人的裙帏之下,这让天下怎样看待他?
奴婢以为,那是圣上无意识的。
等到有一天他明白了,怕是天下早就是韦家的了。他不明白就是他的过错。就凭着有一天他会断送掉李唐江山,我就完全可以定他的罪。他怎么可以这样地亵渎皇权。他是我的儿子。我可以叫他做天子,也可以叫他做庶民。
武太后咬牙切齿。有了显在皇位上如此目空一切的表演,武太后才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得意忘形,忘乎所以。
史书上说,武皇后之所以敢于放心大胆地把临朝的权力交给中宗李显,是因为那时候在朝中辅弼李显的是她非常信任的宰相裴炎。与其说武兆是信任她这个儿子,还不如说是因为她信任裴炎。婉儿的闪烁其词旁敲侧击无疑提醒了太后。但是她并没有立刻就向李显发难,是因为她当时还依然沉浸在对高宗的无限哀思中,她不想在为高宗服丧的日子里,让朝廷发生不愉快;再就是她还没得到裴炎的有关显的任何微词,她不想轻易对显的举动评判质疑;可能还有一点是最重要的,那就是她其实一直在显和她另外的一个儿子相王李旦之间权衡着,她还不知道这两个儿子哪一个最适合她,她直到找出了那个最适合她的,她才会动手。
于是第一次,太后在对显的盛怒中提到了相王。她仅仅是说,比起显,相王就显得本分多了。他生性懦弱善良,这一点极像他的父亲。
仅仅是凭着这轻描淡写的提示,婉儿就即刻揣摩到了皇太后心灵的轨迹。
婉儿知道,那也许才是皇太后的真意。她更看重的也许真是相王李旦,是他类似高宗的那生性懦弱,与世无争。唯有当权男人的懦弱无能,才能有珠帘背后武太后的叱咤风云。她要的就是这样的男人为她做傀儡,做幌子。她必得依靠这样的一层屏障,一层看不见的且不称其为屏障的屏障,才能在她所热衷迷恋的政治舞台上施展才华。高宗是这样的男人。而旦也是。高宗的死逼她无奈交出了皇权,而她如若想再夺回皇权,那就唯有再依靠旦了。这就是皇太后武兆的真意。她其实并不真想把她的权杖拱手交给他的儿子,特别是交给那个不学无术而又总是跃跃欲试的李显。她最终不会那样做的。她不放心并且也不甘心。她要最后试一试旦。她要看看旦是不是心甘情愿做他父皇那样的玩偶,任武兆拿捏。
那即是说,皇太后不肯放权了。那么婉儿也就明白了,只要是太后不想放权,那么权力就一定能回到太后的手中,朝中唯一可以和她争权的两个儿子显和旦,显然都不是太后的对手。当目标已经确定,当婉儿已经了然了太后的真实想法,她也就不再彷徨。何况她本来就是皇太后的侍女;她本来就只有一个主子,那就是太后。于是她别无选择也无需选择。她的立场也变得坚定,她已经十分清楚了她未来要走的是一条什么样的路,而她从此的所作所为,也就只能是沿着这条路,朝着那个既定的目标。
于是聪明绝顶的婉儿随即附和太后,她说相王虽然胆小懦弱,但他才是最最明智的。
何以见得?
太后您看,相王的三个哥哥相继走进东宫,而相王从未有过一丝的不平衡。他总是能适时适势地为自己找到一种自得其乐的生存方式,他也总是能远离矛盾冲突和那种权力的争夺。相王不仅虚怀若谷,而且洒脱。那是隐藏在他的木讷和懦弱背后的一种非常聪明的人生态度。相王也许并不是做天子的材料,但是他却是最适合坐在皇位上的那个人。即便是坐在皇位上,他也能时刻保持他清醒的头脑和难得的明智。那是相王的天性使然。他将永远不会飞扬跋扈,而总是能非常及时准确地找到他在不同环境中的位置,总是能审时度势,有着常人所没有的自知之明,这一点甚至胜于他的父皇。他永远能知道什么是危险,又知道他该怎样避开危险。总之,婉儿以为相王无论身处怎样的位置,他都会顾全大局的。
你如此地为相王游说是为了他吗?
太后,婉儿同相王素无来往。婉儿才能客观公正地看待他。
好吧,太后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我们的目标是共同的。婉儿,你才是最最聪明的。
然后那天裴炎终于气急败坏地来见太后。裴宰相满脸的痛惜之色,他说太后,太后请您千万过问一下朝政吧。
裴大人有什么要紧的事吗?太后的脸上异常平静。她说先皇行前留下遗诏,除非重大国事要我参议,平时—切政务均由圣上处置。
裴宰相听罢就扑通一声跪在了太后面前,他说如今国家已是生死存亡。
裴大人你先起来,有话慢慢说。这朝堂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非要我来过问。
是朝中任免事宜。
我以为是什么呢?区区任免之事也要我参与决策吗?裴大人,请起来吧。
倘太后一天不过问朝事,臣就一天不起来。
朝官任免的那一类事情,我确实不想过问。
如果太后真的不肯过问朝政,那臣下也就只能请辞回乡了。微臣实在没有能力辅弼皇帝,未来大唐倘若断送,那也是微臣力所不能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