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在武三思幼小的心灵里,从小就埋下了仇恨的种子。这个权倾天下的姑母。他想他还不如没有这样的亲戚。他恨这个女人无所不用其极。恨她贬谪了他的父亲还不够,还要把他们这些无辜的孩子囚索在这荒凉遥远的地方。他和这个做了皇后的女人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他永远不能原谅这个歹毒的女人。他发誓有朝一日他如果能够见到她并且接近她,他想他是决不会放过她的。他要杀了她。他要用这个女人的血祭他可怜父亲的亡灵。他目睹了父亲在郁闷中的悲惨的死。他觉得他的父亲实在是太可怜了,他要为他的父亲报仇。
然而就在这个少年武三思的满腔仇恨中,也还夹杂着某种莫名其妙的期待。他隐忍着,并坚信某一天,他的这个冷酷的姑母一定会把他接回京城。他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这种预感。大概便是他和他的姑母到底血脉相通吧。于是他等待。这一天。他知道能帮他实现这返京梦想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他恨得发疯的这个女人。
皇家的马车终于停靠在了那扇紫红色的大门前。在此之前,武三思似乎已经体验到了那种衣锦还乡、扬眉吐气的感觉。他说不出自己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总之一切太复杂了。首先是恨。是复仇的愿望。而其间又似乎还有朦朦胧胧的爱或者感动。
在京城的一个简朴的府第中,武三思见到了他阔别多年的堂兄武承嗣。承嗣也是刚刚从岭南的瘴湿之地返回,风尘仆仆的两兄弟见面后几乎没有什么话。他们分别多年,又偏隅一方,所以他们差不多不认识。
他们被幽于这个清冷的院落中休养生息,并被换上了十分体面的朝服。他们只知道暂时幽禁于此,是为了等待皇后的接见。三思和承嗣见面之后才知道他们的父亲都已经死了。是父亲的死提醒了他们依然身处险境。尽管他们回到了京城,难道就不会是皇后要将他们斩尽杀绝吗?他们这样想着就更是心怀惴惴,不知道此番返京是祸是福,更不知他们会不会被皇后派来的刺客所刺杀。
这种疑虑重重、生死未卜的感觉使他们在等待着觐见皇后的第一个时辰都心有余悸。他们的这种惊恐和担忧完全是建立在对皇后的最基本的认识上,那就是他们的父亲都死于皇后的那一纸奏文。为此他们坐卧不宁,夜不成寐。再这样一天一天地等下去,他们就要崩溃了。然而他们就是这样在极度的恐慌中等待着,煎熬着。那种一天长于百年的感觉。他们想,与其在这里惶惶不可终日地等死,还真不如回到岭南或遥远的深山,在那里,至少不会受到心灵的如此折磨和摧残。
事实上真正的局面远没有武氏兄弟想象的那么可怕。如果他们知道皇后是真想把他们接回朝廷,留下武姓的根,也许就不会终日惶惶如惊弓之鸟了。在此之前,武后的所有兄弟都已经死尽,就是被她赐予武姓,指定为武氏家族唯一继承人的外甥贺兰敏之也因忤逆了她,而被她杀死。其实这就是皇后为什么要把少小就离开京城的武承嗣和武三思匆匆接回宫中的原因。这两个在遥远的流放之地长大的翩翩少年,事实上已经是武氏唯一的男性子嗣了,而贵为国戚、声名显赫的武姓又不能一天无胄。是不是该把承嗣和三思接回来?这也是皇后几经筹谋之后决定的。就像是当年是不是将他们的父亲元庆、元爽赶出京都,也是武皇后在沉默了很久之后才痛下决心的。她当然知道这两个从小受尽磨难的男孩子会恨她,甚至还怀抱着为他们的父亲报仇的愿望,但是她同样知道,她能够制服他们,而且易如反掌。她会让他们从此乖乖地臣服于她,并会死心塌地地为她做武姓继承人的。
而两兄弟不知道姑母的这一片苦心。他们日复一日地在惶恐不安中等待着。这种幽于别所中的等待在某种意义上有点像熬鹰。在凶猛的鹰隼没有被驯服之前,猎人便通常要用黑布蒙上它们的眼睛。让它们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不知道。遮住眼睛的黑布使它们永远处在黑暗中,永远是不尽的长夜。这样旷日持久。直到有一天它们俯首听命。不会再逃跑。也不会再伤及它们的主人。它们会心甘情愿且竭尽全力地为它们的主人服务。它们会被放飞,把它们鹰隼的凶猛全部用于主人所要猎取的那个目标。而三思、承嗣就是武皇后腕中的这样两只生气勃勃的小鹰。
如此,这两只武姓的鹰隼就在这忐忑不安的幽禁中被熬了出来。待到觐见姑母的这一天终于到来,他们即或是没有完全地被驯服也已经肯定是英雄气短了。更泯灭了那种复仇的愿望。这一回他们是真的要进后宫了。他们是偏僻地区的平民百姓,根本就不知道真的皇宫是什么样。所以,想象中巍峨壮观的皇宫使他们望而生畏。他们手脚冰凉,周身颤抖,他们是战战兢兢走进皇后政务殿的休息室的。他们哆哆嗦嗦地伫立在门边,几乎没有了思维,更不会想到他们死于忧忿的父亲们了。
他们跪在地上叩见姑母。他们不敢抬头,只看见眼前是那由一串串玉石连缀起来的珠帘。他们知道在那珠帘的背后就一定是他们的姑母了。但是他们不记得她了,他们只在民间听到过关于这个女人的绝顶美丽的传说。他们趴在地上,将头撞在石板地上,叩出胆战心惊的响声。依然是生死未卜。他们的心仿佛要跳出胸口。他们不知道下一个时辰等待他们的是什么,他们也不知道,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