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婉儿对她已跟随了二十年的女皇是怀有很深的感情的。 [800]特别是当这个终于成为帝国之君的伟大女人正在从那个无比热衷的权力的巅峰衰落,正在被岁月的深深印痕掠去美貌和生命的时候,婉儿更是对她本来就非常热爱的女皇平添了一种切肤的怜悯与同情。婉儿知道她和这个做了女皇的女人究竟是一种什么关系:她们是天生的敌人而同时也是天生的朋友。她们两人都能够做到不记旧恶捐弃前嫌,这说明她们都具有超越了性别的一种伟大的胸怀。她们对大周帝国的伟业都满怀了热忱,鞠躬尽瘁,这又说明了在她们女性柔弱的身体里都蕴藏着极大的权力的yù_wàng。她们是互为条件互为依存的,她们是矛盾的两个方面,相互进攻着而又彼此防备着。她们就是这样相辅相成,相生相息,谁也离不开谁。不单单是婉儿离不开女皇,事实上女皇也离不开婉儿。因为女皇要做大周的皇帝,她就再也找不到一个如婉儿那样充满了才华智慧又能无条件地服从她的又是同性的心腹了。尽管在她的朝廷上在她的眼前晃来晃去的还有那些拥有着很高官阶的男人,但是她真正信任真正使用起来得心应手的还是婉儿。婉儿才是她的无冕之臣。她是那么需要婉儿,以至于她的这种需要使婉儿坚信,只要有武皇帝一天,就会有婉儿一天。

但终究武皇帝年事已高,来日无多,而婉儿和女皇之间相差了整整三十六岁。难道要年轻的婉儿也去殉那苍老的女皇吗?难道在巨大的乾陵中也要婉儿同女皇长相厮守吗?不,婉儿不愿。婉儿还想活下去,还想在女皇万岁之后依然留在人间。那么留下来的方法又是什么呢?这就是为什么婉儿竟允许了那个她不仅蔑视而且怀有着黥面之恨的男人走进她的生活,甚至走进了她的身体,她以为他能给她新生。

是宫中错综复杂的关系和日益不安定的动荡局面,使婉儿重新审视她和武三思的关系的。她知道身处险境的人就是要学会不停地审视自己,不停地调整自己的位置。婉儿是在女皇雄心勃勃地要把她的大周帝国世代延续下去的前提下,才把她的目光向下,屈尊委身于那个可能继承大周王位的武三思的。其实在婉儿的骨子里,一直是把李唐当作真正的王朝的,她甚至认为就是因为唐高宗李治娶了武兆这样微贱的女人而使李唐皇室的血液中掺进了很多杂质,那皇族的血统也就不那么纯正也不再那么高贵了。特别是在武兆的那个女儿太平公主的身上,几乎看不到一点皇室高贵的影子,婉儿以为那皆是因为她太像她那个平民出身的母亲了。婉儿之所以要这样看待李武两姓,可能是同她自己纯正的贵族血统有关。毕竟婉儿出身于名门望族,不仅她的祖父上官仪是前朝显赫的丞相,就是她的母亲郑氏也贵为名门之后,婉儿的血统自然是纯正而又纯正的了。所以纯正的婉儿当然看不起那些不够纯正的人,哪怕是他们通过努力奋斗做了很高的官、甚至做了皇帝的人。但是婉儿多少年来一直小心地隐藏着她的那一份轻蔑,因为面对女皇,她就不是高贵的了,因为她仪只是女皇的一个微贱的奴婢,她只能小心翼翼地伺候女皇并依附她。

婉儿想她一直是依了女皇的善恶而善恶的。而今天看来,她当初选择了武三思做靠山,很可能是打错了如意算盘。婉儿想这可能就是盲目服从和人身依附的弊端。难道女呈的好恶不会改变吗?而二十年间,婉儿又目睹了女皇多少的朝令夕改,翻云覆雨。女皇的心如流水。她从来就不肯停留在一个地方,这些婉儿本来都是了解的,而她怎么在选择武三思的时候就不曾把女皇流动的心性考虑进去呢?以致她在武三思的怀中陷得那么深,不仅修撰国史的文人墨客们对他们的关系尽人皆知,就是在满朝文武中也是沸沸扬扬,无人不晓。她让所有的人都看到了她是武三思的人。她已经没有退身之地。她已经无从选择了。这就是婉儿的悲哀。

而如今女皇要把大周帝国世世代代传继下去的决心已经动摇,这就让已经站在大周旗下的婉儿有点措手不及,有点处境尴尬甚至难堪。也就是在此刻,婉儿才第一次意识到,其实女皇就从不曾坚定过,否则她怎么会在异常戒备的情况了,依然把李姓的太子留在东宫;又为什么对李唐的那些旧臣们虽积怨甚深,却又在罢免他们的时候总是犹豫不决。也就是在此刻,婉儿才终于看出了女皇的那种非凡的制衡的本领。她从不曾对谁真正好过,也从没把真正的权力给予过谁。她留住李姓太子就是为了震慑权倾一时的武姓子嗣们;而她亲近她的武姓后代们,给他们以高官实权,自然也是为了恫吓那些李唐的儿孙和旧臣。她就是以她的这种高妙绝顶的制衡术来控制朝中各派势力的。没有绝对的亲信也没有绝对的敌人。而唯有绝对的权威。那就是她。她自己。女皇帝。

能说年近七十的女皇帝老了吗?能说她的思维迟钝了吗?她的战法不再高妙了吗?

这就是婉儿为什么沮丧为什么自责。她想她可能真的是棋错一着了。所以她必得全力补救,她要把泼出去的水想办法收回来,她要把献出去的那颗心忍痛拿回来,哪怕,要把她的心撕碎。

于是婉儿变得更加地审慎。她想从今以后,她要重新处置她和武三思的关系。当然在究竟由谁来继承皇权的问题还并不明朗的情况下,婉儿当然不能盲目


状态提示:第44章--第1页完,继续看下一页
回到顶部